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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早晨,满天雾气腾腾,出去十步就看不见人影,大杨树上乌鸦不叫,白色的冰凌树挂向下垂着。江涛踏着堤上的雪路,想进城去跟贾老师研究运动进展的情况。刚刚走过大渡口上的小木桥,一辆轿车,响着铃声走过来,走近了一看,是冯贵堂。江涛背过脸让他过去,一阵细雪飘过,车后面走过了两个人来。前头的一个,穿着老羊皮袄,戴着毛线猴儿帽,是贾老师。后头跟着一个青年,身上背着个小包袱,是张嘉庆。江涛在小桥头上站了一刻,等贾老师走上来。抬手打个招呼,说:“我才说去找你,你们就来了。”

    贾老师说:“咳呀,跑不过来呀!昨日格才从南乡回来,今天一早就来北乡。运动一起来,就象大海里的波涛,各处乱动。”

    江涛一手握住贾老师的手,一手握住张嘉庆的手,三个人沿着千里堤向回走。一路走着,江涛向贾老师汇报了工作情况。贾老师倒背着手,一边走着一边听,楞着眼睛考虑。听了江涛的谈话,眼睛笑成一对月牙儿,连声说:“好!好!你创造了一套工作方法。”不绝口地称赞着,又问:“你是怎么掌握的?”

    江涛说:“你不是说,解决什么问题,掌握什么矛盾吗?”

    贾老师又连连点头说:“是呀!从阶级观点出发嘛!错非真正在群众里树立起好的骨干,才能搞好一个运动。象你吧,面对人人进行工作,一个一个村的占领。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向四外发展,这种开辟工作的方法,真是太好了!”他说着,觉得浑身热了,摘下猴帽,头上冒起白气。眉毛上和胡髭上满身尽挂了霜花。

    江涛瞪着眼珠一想,脸上忽然笑起来,说:“嘿!你要是不说破,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弄好的。”他又楞着眼睛想:需要分析!

    贾老师说:“去年嘉庆在河南里搞秋收运动,是掌握了广大农民要求冬天有饭吃、有衣穿,不冻死饿死的要求,一轰而起。你呢,是先经过组织,搞通思想,然后形成运动。这两种方法,在新开辟区来说,是相辅相成的。你是先组织群众,再形成运动。他是一轰而起,再巩固组织。”说着笑了,看了看江涛,又看了看张嘉庆,说:“两种不同的方法,说明了两个人的不同性格。”说着,又笑了一会子,笑得张嘉庆不好意思地起来。

    太阳在云端显了一下脸,又躲进去,雾露更加浓厚了,四面不见人影。树上的雪融化了,雪水顺着树干流下来。半融的雪水,象瞎马的眼泪一样,滴滴答答地落在堤上,落在他们身上,几乎把衣服淋湿了。到了江涛家门前,才从堤上走下来,走进小门,江涛把他们让到小屋里,叫母亲烧水给他们喝。

    江涛说:“这完全是农民群众自己的力量,我不过是从中联系了一下。”

    贾老师说:“好!应该谦虚。今天你在群众里站住脚跟,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干部。”说着,摘下猴儿帽,擦去脸上的雪水。

    江涛说:“闹腾了半天,我还不明白,这个运动的目的是什么?”

    贾老师扬了一下眉毛,笑了说:“运动在目前是为了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嘛。组织起来向包商主,向封建势力进行斗争,他们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将来要在运动里吸收一批农民积极分子,打好建党的组织基础。”

    江涛又问:“落脚石呢?”

    贾老师伸出一只拳头,猛力向下一捶,说:“还是一句老话,最终的目的是起义,夺取政权哪!是不是这样?”他谈得热了,把老羊皮袄脱下来,放在炕上。贴身穿着带大襟的粗布小棉袄,扎着裤角,穿着棉套鞋。他说:“下乡的时候,把皮袄一穿就是老农民。回去了把大褂一穿,就是教员。”说着又笑起来。

    今年冬天,一放寒假,他就天天下乡;今天到东乡,明天到西乡。冬天的北风一吹,他的面皮上起了几片白色的癣圈,谈一会,伸出小手指甲搔一下。正在谈着党务上的问题,严志和掀开门帘走进来,说:“贾老师!你看,怎么这么几年也不见你来了?”

    这时,贾老师为了保密,只好把说着的半句话停下,走前两步,搓着手说:“大叔!你这几年可结实?”

    严志和说:“结实!”他擦了擦烟嘴,把烟袋递过去。贾老师接过烟袋来抽着烟,说:“大叔!你们闹得很不错。”

    严志和说:“俺庄稼人懂得什么,跟着你们瞎跑呗!”

    贾老师说:“无论怎么说,能够打倒冯老兰就行啊!”严志和说:“要说为了打倒冯老兰,没有说的,多么深的泥水咱也得趟。可是落在什么底上,咱还是摸不清。”

    贾老师说:“摸得清,只要你们做我们的后盾就行!”

    刚才,当他们在屋里说着话的时候,严志和在小窗户外头听着。听得他们说党的长党的短,他又想起运涛那孩子,开始也是这样,喜欢看书,喜欢讲故事,常跟人念叨国家大事和**的政策。后来运涛跑到南方革起命来,结果被反动派关在监狱里。他想:“看起来,这革命是件风火事儿,要革(割)死人的!”他心里又绞着过子,难受起来。今天江涛又走了这条路,自从保定回来,这孩子变了,一举一动成了大人。张口大众利益,闭嘴群众生活,江涛脑筋开了!

    当他走进屋里的时候,见贾老师停住口不说了,严志和心里纳闷:有什么机密大事,还瞒着我!脸上由不得麻苏苏的,他又走出来,上东锁井去找朱老忠。他想:“这**的事,咱赞成。反割头税的事,咱也积极干了,小严村的反割头税运动就是咱闹起来的,怎么”他踩着房后头那条小路走到朱老忠家里,说:“贾老师又来了。”

    朱老忠问:“他说什么来!”

    朱老忠一问,严志和猛地火呛起来,冷言冷语说:“那谁又知道呢?说是一家人,可是你不进屋,他们嘁嘁喳喳地又说又笑。你一走进屋里,他们都搭拉下脸,鼓起嘴不说什么了。”一面说着,气得脸和鼻子都打哆嗦。

    朱老忠一听,笑了说:“志和!你还不知道?人家内部有内部的话,进门的时候,你就该咳嗽一声。看他们要商量事情的时候,你就该躲出来。”

    严志和摆了摆头说:“这闹来闹去,又成了外人了。”

    朱老忠说:“咱还没进了门嘛!将来咱熬得成了里码人,咱也就可以和他们坐在一块说说笑笑了。”

    严志和问:“大哥!咱得等到什么时候?”

    朱老忠说:“等到他们看着咱够了觉悟。”

    严志和撇了下嘴说:“还要什么觉悟?”

    朱老忠说:“也得叫他们看着咱们象个‘人儿’似的。”

    两个人正在屋里聚精会神谈着,贵他娘一进门,他们又合住嘴,瞪着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贵他娘也莫名其妙,心里想:“老头子们又咕咕什么了!”

    严志和跟朱老忠谈了会子内心的话,又走回来。一进大门,院子里静悄悄的,走到屋门口听听,屋子里也没有人说话。隔着门帘缝一看,贾老师弄了一大盆冷水,正在用冷水洗脸,洗了脸还洗脑袋。他一看,就觉得身上冷嗖嗖地冒凉气,浑身冷颤。他心里纳起闷来:“怪不得!冷练‘三九’,热练‘三伏’,要练真功夫啊!”他掀起门帘走进去,说:“忙来给你烧点热水吧!大冷的天,用冷水洗脸,多凉?”

    贾老师说:“不凉,用脑过度,用冷水一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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