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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小姐,我是范里的表兄章存仁,冒昧来访,希望赐见。”

    晓敏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他全名,连忙说:“章先生太客气,快请上来。”

    晓敏为礼貌起见,开了门站着等他。

    章先生是一个人上来的,穿深灰色西服,横看竖看,都不似川菜店老板,他的真实身分,不必细究,晓敏知道在此他以范里的监护人自居。

    “章先生,你好。”晓敏伸出手去。

    章存仁马上觉得受过教育的女子就是这点让人舒服。

    晓敏笑道:“蜗居见不得人。”

    “那里那里。”章某连忙客套。

    晓敏忽然调皮起来“哪里?”她接口“处处都见不得人。”

    章氏也笑了,这女孩恁地佻皮,范里与她接近,也沾了活泼。

    “请坐,我同你沏杯茶。”

    章存仁在整理一下话意,终于开口“顾小姐,有事请你帮忙呢。”

    “请讲。”晓敏也知道白吃那顿始终要偿还,天下没有免费午餐。“顾小姐你是爽快人,范里有你这种益友,我们都放心。”

    必然彻头彻尾调查过,否则不会放心。

    “范里有个朋友,叫郭剑波,你认识吧?”

    晓敏点点头。

    “我们不喜欢这个人。”

    “他们不过是普通朋友,章先生。”

    章存仁笑笑,晓敏马上明白,想小冰与范里已经走得相当近,她牵牵嘴角,不出声。

    “顾小姐,请帮帮劝范里,我们想她专心学业。”

    晓敏十分为难,章先生口中的我们我们找们,到底是他与什幺人,不知其中可包括范里的祖父。

    晓敏笑一笑“章先生,正当社交生活并不影响学业。”

    哗,此话一出。连晓敏自己都觉得是外交天才,既帮了老友记,又不损害章氏自尊。

    可是章某沉着坦白的说:“我们恐怕他们会有进一步的表现。”

    晓敏接球“章先生,会不会是你们疑心过重呢。”

    他摇摇头“我们并非凭空猜测。”

    晓敏小心翼翼的说:“此地年轻人都有交友的自主权。”

    “范里的家长管得她相当严。”

    “这样吧,章先生,我替你试探一下风声口角,若他俩不过是普通朋友,那就省下许多力气。”

    “真不知怎样感谢你。”

    “范里要是知道,不晓得会不会原谅我。”

    章先生笑“不怕不怕,你一直站在她那边。”

    晓敏送他出门。

    他转过头来说:“顾小姐几时再与同学们来吃饭,我请客。”态度一直十分亲善。

    到了门口,他忽然又说:“顾小姐,瞒不过你的法眼,想你也已经知道范里的家长是谁了吧。”

    晓敏温和的笑:“我们都见过她与祖父在国际电讯版中的合照。”

    “我早知你是聪明人。”

    晓敏笑:“哪里哪里。”

    谁知章存仁忽然幽默地答:“哪里?你的一双眼睛最伶俐。”

    晓敏简直喜欢他。

    章先生说下去“有些人喜欢炫曜,唯恐人家不晓得他是什幺出身,放大十倍百倍来夸口,范里却刚刚相反。”

    晓敏说:“资本主义中有些红得发紫的名人因厌倦名气,亦希望返璞归真,做回普通人。”

    “顾小姐你呢?”

    “我,”晓敏大吃一惊,摆手道:“我有何璞可返,有何真可归?”

    章存仁总算笑眯眯的去了。

    晓敏松一口气,这个时候,才发觉衬衫背脊贴在身上全混,怪难受的,可见适才已尽全力。

    唏,不知道这可算是两肋插刀的一种。

    老章才走,他表妹范里就来敲门。

    范里的表情告诉晓敏,她已知道好友知道她的身世。

    “是谁最先告诉你?”

    晓敏答:“由我自己发现。”她不想范里误解胡小平。

    范里静静看她一眼“不,不是你,你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有什幺分别,我们仍是好友。”

    “不,以后你再也不会对我一样。”范里忧郁地拒绝相信。

    “你要打赌,”晓敏笑“我对政治一窍不通,我不会利用你,也不会歧视你。”

    “章存仁与你说些什幺?”她坐到晓敏身边。

    “他很关心你。”说了等于没说,这样下去,晓敏迟早会成为成功外交家。

    范里说:“章存仁不喜欢郭剑波,”她停一停“因为他的职业天性。”

    “我也是记者。”晓敏笑。

    “你不同。”范里说。

    晓敏要隔一会才领悟过来,啼笑皆非“谢谢你,你是说我蹩脚透顶,无法与他俩相比,毫无杀伤力。”

    “我不是那意思,”范里急起来“情势可能紧张,章存仁怕郭剑波在我身上探听蛛丝马迹。”

    晓敏完全不明白范里说什幺“你别瞎疑心,清平世界,空前佳境,毋需乱紧张。”

    范里凄然看看晓敏,差点说漏了嘴,她低下头,幸亏晓敏一贯直爽,从不测度他人心中私隐。

    晓敏咪咪嘴笑“范里,你如此失魂落魄,可是在恋爱之中?”

    “你想到什幺地方去了。”范里抱怨。

    “我的思路轨道再正确没有了。”晓敏指指脑袋。

    不,范里心中嚷,另外有更重更大的事要发生,不是顾晓敏可以了解预料。

    “你的确喜欢郭剑波。我看得出来,范里,想得到的要去争取。”

    晓敏发觉范里的脸色异常苍白,心中罕纳,即使是爱情,亦不应令当事人感到如此痛苦彷徨。

    “你没有事吧,”晓敏关心她。

    “晓敏,你同我,真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喔唷唷,幸亏你的大作不带这种调调,否则读者吃不消。”

    范里并没有因此展颜,她躺在晓敏的长沙发上,静静抽烟,雪白手指如玉葱一般,头发垂在扶手下。

    晓敏摇摇头,随她去,年轻貌美,有才有势,何用担心,想必是犯了文人那多愁善感的通病。

    晓敏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星期一的下午五点钟,温市的时间比香港早十五小时,她见范里无意闲聊,便扭开电视看新闻。

    画面一出来便吸引晓敏,背境好不熟悉,挤逼的人群、狭窄的天桥,分明是香港的街景,晓敏笑道:“这里怕有好几千人,什幺地方来的兴致,竟上街游行。”

    范里马上过来凝视,晓敏扭响声线。

    新闻记者的旁叙清晰地道:“据警方统计,约有一百万人昨日聚集游行,并无预约,人群自然越聚越多,这是该东方大都会人口的六分之一。”

    晓敏张大嘴,不相信这是真的。

    她霍地转过头去,看牢范里。

    范里色如金纸,晓敏连忙拎起电话,拨到郭剑波那里去,拨了两次,电话不通,只得放下,铃声却骤然响起,那边正是小冰的声音。

    “晓敏你有没有看到?”

    “我看到,可惜消息不详,只得一分钟片段。”

    “晓敏,胡小平现在哪里?”

    一言提醒了晓敏“他大概已经北上。”

    冰剑波说:“如果他真正相信这件事,无可厚非,假如他”

    晓敏不悦地打断小冰“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一直是个好记者。”见郭剑波不语,晓敏的语气略为松弛“要不要过来,范裹在这里。”

    冰剑波考虑一下“你们女孩干也许有话要说,我过一会儿才来。”

    那边范里用双手捧着头,继续看电视报道。

    晓敏脑海中曙光一现,范里这样烦恼,可是因为她知道一些普通老百姓不知道的事情?

    晓敏紧张起来,她颤声问范里:“你是不是有消息?”

    范里抬起眼,大眼表露出复杂的神情。

    晓敏的疑窦急于要获得证实“你说呀。”

    “现阶段无话可说。”

    “范里,”晓敏说:“这已超出个人私隐范围。”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更多,我听到的,大半亦是谣言。”

    晓敏看着范里,知道她不会骗她。

    “但谣言传,我祖父即将失势。”

    晓敏马上变色。

    “晓敏,他一向是鸽派,我非常担心。”

    晓敏紧紧握住范里的手。

    这个时候,郭剑波到了,他看到两个女孩子脸色欠佳,便问:“你们俩干什幺,患花粉热,不舒服?”

    他自管自坐下来“我有好消息,纠缠多年的人头税官司得到东区国会议员支持,我手头上有郭牛一九一二年缴纳人头税的收据,正想设法向议员提供资料。”

    晓敏根本没有听到这宗平时备受她关注的消息。

    冰剑波说下去:“当时这笔人头税,相当于一个劳工两年的总收入,不但不公平,而且残忍之至,我在等待这项严重种族歧视事件早点得到平反。”

    见晓敏不出声,郭剑波补一句:“你不觉得兴奋吗?”

    范里与晓敏仍然没有反应。

    冰剑波笑问:“今天是怎幺一回事?”

    范里说:“我有点不舒服,我先走。”

    “我送你。”小冰站起来。

    “不必了,你陪晓敏。”

    小冰看看她开门离去,转过头来诧异地问晓敏“你们俩吵过嘴?”

    晓敏拾起头“怎幺老把我们当小孩。”

    “来.起到缅街集合夫游行,支持学运。”

    晓敏说:“我不去。”

    小冰几疑听错“全球反应,你不打算参予?”

    “游行之后怎幺样,”晓敏问:“去吃白汁龙虾是不是,然后看场电影,到公园小憩。”

    小冰奇问:“晓敏,你不赞同?”

    “我只在想,我们的头不是在砧板上,我们行事何其方便。”

    半晌郭剑波陪笑说:“你的心情好似不大好。”

    晓敏取饼外套,还是出去了。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刚下过几天雨,太阳自凌晨一出头不肯走,打算晒到晚上九点多十点。

    队伍零零落落,叫口号,举横额,绕唐人卫兜圈子,洋人好奇地拍摄照片,晓敏听得一个金头发的大块头说:“一会儿不知有没有舞狮表演。”

    远处是温市高楼大厦的剪影、晓敏双手插在口袋中,怪不得来了这幺久,一点事做不出来,一段搞写不成,原来灵魂已经错落在香港,只余一胸茫然。

    散了会偕小冰去喝茶,等半晌才有座位,小冰替她叫河诠冰,那甜豆香且糯,美味到极点,但忽然之间,晓敏泪如两下,小冰当然看见,却假装不知道、一声不响。

    半晌,晓敏用手帕擦干鼻子、没事人一般站起来。

    她驾车去找姐姐。

    晓阳问:“你看见了,这下可大件事、听说名店里小猫三只四只,生意一落千丈,六月里连冷气机都乏人问津,人人打算逢周日出街游行。”

    “你改变主意,不回去了吧。”晓敏问姐姐。

    “晓敏,这样一来,我们老家的地产股票不堪设想。”

    “这种事对我们来讲司空见惯,不算新鲜。”

    “回去买房子正好趁低吸纳。”

    “你这个不可救葯的投机分子,”晓敏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件大事会演变到什幺程度。”

    晓阳答:“我想香港是块福地。”

    “真的吗,那你为何离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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