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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之后,李然非要缠着士心去他那里做饭吃,士心笑笑答应了。走在路上,李然忽然立住脚,仰起头盯着张士心的脸看了半天,看得张士心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脸上有什么?”他问。

    “除了沧桑,就是丑。”李然笑呵呵地说“单看眼睛很迷人,嘴唇很性感,鼻子很秀气,眉毛也很分明,但是组合到了一块儿怎么就那么难看呢?”

    士心笑笑,什么也没说。

    “我这样看着你就算是抬举你。我怎么不看别人啊?话又说回来了,看别人对得起你么?生在福中不知福,你就是一块儿榆木疙瘩。”李然忽然欢快地笑了,问他“知道我前些天为什么不搭理你么?”

    士心忽然想起来起前一阵子这个小丫头是很长时间都郁郁寡欢,也不来跟他捣蛋了,天天坐在办公桌前面发呆。“不知道。但是感觉到了。”他说。

    “那你想知道么?”李然问。

    “不想。”士心简单的回答让李然有点儿意外,甚至有点失望。她看了看士心,又看看远处,不说话了。把手放进裤兜里,默默地走了。士心赶紧跟了上去。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想告诉我,你早晚会说的。你不告诉我那就说明你不想让我知道。是不是啊?”

    李然忽然笑了,她回头给了士心一拳,说:“那不一样。我告诉你,说明我信任你;你来问我,说明你关心我。你个笨猪,一点都不会讨好女孩。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傻里傻气,笨头笨脑。”

    士心不说话,嘿嘿地笑,等待着下文。他知道,李然要开始讲述了。果然,李然凑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

    士心心里一阵慌乱,不知道是应该让她继续挽着自己的胳膊,还是应该立刻摆脱。李然似乎意识到了他的这种拘束和矛盾,反而挽得更紧了。

    “休想甩开!你没看见街上那些人的贼眼转来转去盯着你看啊?那是羡慕,是妒嫉。知道不啊?”她看士心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甩开自己的意思,也就不信口开河了,静静地走在士心身边,开始讲述自己打算告诉士心的事情。

    “我还没有毕业的时候,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我劝了,怎么也劝不住。我跟了妈妈,妈妈跟了一个我根本不喜欢的人。所以我没有回去,也没有找工作。我哪里也不去,我就留在北京,生生死死都是自己一个人。”说到这里,李然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士心低头看看走在身边的李然,发觉她的眼睛红了。

    “大人们的事情你就算想管也管不了。你把自己操心好就成了,你父母也就放心了。”他说。

    “父母?”李然苦笑了一声“爸爸带着一个可以当我姐姐的女人走了,妈妈跟着一个可以当我爷爷的人走了。他们什么也没有为我做,唯一影响了我的就是我再也没有家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小狗,爸爸不疼,妈妈不爱,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了。”说着话,李然哭了。

    士心停下了脚步,李然也不走了。士心走到她面前,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看着在他面前失声恸哭的李然,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然忽然扑进了他怀里。

    “这些日子最开心的就是我见到了你。但我很怕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你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人要照顾。在你心里还有一个永远也不会告诉别人的秘密,我不知那是什么,但我知道,因为这个秘密,你一定会离开。到了那一天,真的就再也没有人管我了。”

    士心拍拍怀里的李然,心里无限惆怅。

    来到北京的四年里,他很孤独;其实他也不孤独。从这段最艰难的日子一开始的时候,他的身边就出现了阿灵,给了他无数的快乐和温暖。阿灵走后,秦春雨几乎把所有能给予他的关心和爱护都给了他,在最他需要的的关头,用一笔不知道怎样得来的钱挽救了他的生命,随后也离开了。李然并不是一个很会体贴和照顾人的女孩,但是李然却让他深深体会到另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日子,他喜欢这种日子,喜欢这种轻松的感觉。虽然更多的时候他一直都在迁就李然,一直把李然当成一个孩子一样哄着宠着,但他心甘情愿。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些年里是不是动过感情。他一直极力地收敛着自己,告诉自己你不可能也不应该像别人一样敞开情怀,因为一旦敞开,痛苦将是必然的结果。到了今天,他似乎已经艰难地跨越了死亡的门槛,但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像所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享受爱情的滋润。

    他怕自己没有未来,他也忘不掉阿灵和秦春雨。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理智上,他都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时候接受一个女孩子来到自己的身边。这辈子除了爱情,所有的苦难和幸福他都得到了,都体会过了。但爱情对他来说,似乎始终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那是一个绚丽的空中花园,充满欢声笑语和悲欢离合,但一切都跟他无关。

    他看看李然,擦干了李然眼角的泪水,然后和怜惜地拍拍李然的头,说:“我只能答应你,只要我还能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就会好好照顾你。”

    李然忽然不哭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还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没什么。你记住就行了。”士心说,拉起李然的手,往前走去。李然心里存了老大一个疑问,就怎么也按捺不住了,猛地甩开士心的手,挡在他的前面不让他走了。

    “说啊!你要是不说清楚,今儿就甭想走了。我还跟你说,张士心,我叫你一辈子都出现在我生活里,看你怎么赖?”

    士心无奈地笑了。他拿这个孩子气的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但他还是什么也不能说。

    “你能不能给我唱个歌儿?”到了车站的时候她忽然问士心。士心摇了摇头,说他不会唱歌。李然抿嘴笑了,说:“骗鬼啊?”

    “是啊,骗你。你就是鬼,捣蛋鬼。”士心说着就跨上了车,李然跟着他蹿了上去。在车厢里,李然紧紧抱住士心的腰,让他浑身不自在,但又不敢挣开,怕这古怪丫头在人群里做出什么更让他料想不到的事情。

    “唱个歌儿吧。求你了。”李然撒娇似的说着,用力地摇着士心的身子。

    士心看看他,没有搭理。目光飘向窗外,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

    “如果有一天我也跟春雨姐姐一样离开了,你会不会也这样想着我啊?”李然忽然问。士心听见了,身子一震,把目光移向李然。她正巴巴地望着自己。

    “会。”士心说。

    李然很满足地笑了,低下头不说话了,士心感觉到她抱得更紧了。

    在他们几乎遗忘了寻找乒乓的事情的时候,士心忽然接到了一个传呼,是派出所打来的。他们在整顿乞讨人员的时候抓住了一个专门利用孩子来乞讨的团伙。团伙控制的孩子中间有三个两岁左右的孩子。派出所让他们赶紧去辨认其中有没有乒乓。

    士心赶紧请了假,打了一辆车跑回巴沟,叫上正在摆摊儿的桑德伟和金花,直奔派出所。

    一间空荡荡大房子里,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吵吵闹闹地喊成一片。金花几乎是一步三撞地冲进了屋子,然后立住脚仔细地在每个孩子脸上巡视。士心和桑德伟紧跟着跑了进去,站在金花的身边看着那些孩子。时间太久了,就算乒乓真的在这些衣衫褴褛的脏孩子中间,他们也很难认出来了。

    七八个孩子中间有三个两三岁左右的孩子。他们正坐在一张大床上津津有味地吃着警察给他们的食物。随后赶来的警察对士心说:“就那仨孩子,你们看看有没有。”

    金花很仔细地看着那三个孩子,似乎每个孩子都像,但又都不像。在她印象里白白胖胖的娃娃乒乓怎么也不能跟眼前这几个脏兮兮的小脸蛋上沾满了鼻涕的孩子对上号。她茫然地摇了摇头,然后就坐在放声大哭起来。那些娃娃看到她突然坐在地上哭起来,都不敢闹腾了,静静地看着金花。

    士心看看桑德伟,两个人都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扶起了金花。

    “走吧,金花。”士心说,声音有些哽咽。看来乒乓不在这些孩子中间,他心里的失望不比金花少,难过得差一点就哭了。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床上吃面包的一个黑黑瘦瘦的孩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金花面前,把手里的面包递到金花面前。

    “妈妈,吃。”他用稚生生的口气说。

    金花忽然不哭了,一把搂住了走过来的孩子。士心心里一阵惊喜,险些就以为眼前的孩子就是乒乓了。但他很快就沮丧了,因为乒乓丢失的时候还不到一岁,根本不可能认得自己的母亲。这个孩子只不过是出于天性,错把金花当成了妈妈。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匪夷所思了。那个孩子被金花抱住之后,不但没有挣扎,反而很安静地坐在了金花怀里,扬起手里的面包往金花嘴巴里塞。

    “妈妈,吃。”他说。

    金花的眼泪扑扑而下,用嘴轻轻咬了一口孩子送过来的面包,慢慢地咀嚼着。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孩子脸上。那孩子用脏兮兮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伸手就去擦金花脸上的泪水。

    金花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抱住孩子的头,把乱蓬蓬的头发拨开。

    她尖锐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整间空荡荡的屋子:“哥,是我娃娃。是乒乓啊!哥!你看他头上有三个旋儿!小时候摔的那个伤疤也在头顶上,哥,你看啊,这不是咱的乒乓还是谁啊?”

    “被告人韩大元,犯强xx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法官庄严地宣判之后,命令法警把韩大元押下去。被剃了光头的韩大元就在被押出法庭的瞬间,忽然扯开嗓门大喊了一声:“让我看看我儿子吧!”

    士心和桑德伟坐在金花的两边,小心地抓着她的胳膊。金花脸上平静如水,看了看站在被告席上的那个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的人,站起身来,说:“哥,咱走吧。”

    一切都结束了。

    金花在派出所认出那个头顶三旋儿的孩子就是乒乓,士心和桑德伟却没有一点儿把握。即便士心原本就知道乒乓头上有三个旋儿和一道伤疤,但也不能肯定眼前的孩子就是乒乓。

    办法总是有的。金花起诉了强xx她的韩大元,并且要求法庭对韩大元和她现在找回来的这个孩子做亲子鉴定。尽管这个办法也许不能称得上办法,但靠着这个办法最终确定了孩子的身份,他就是丢失的乒乓,同时他也是强xx金花的那个韩大元的儿子。

    “士心,我想带着金花和孩子走。”桑德伟从法庭走出来之后对士心说出了自己早就做好的决定“我不能一辈子卖菜,我要做点别的事情。我也不能没有金花。金花太单纯,不适合在北京呆着。我要带她去她的家乡看看,然后一起回我家去。”

    士心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只能同意。把金花交给桑德伟,他很放心。

    “好好照顾金花和孩子,她受了太多的苦。”士心看看走在不远处的金花,笑着对桑德伟说“如果你照顾不好他们母子,我不会饶恕你!”

    桑德伟笑了,点点头。

    金花领着乒乓走出一段,才发现士心和桑德伟还在原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停住了脚。士心快步走上来,拉起乒乓的小手,说:“乒乓啊,来,让干爸爸抱一个。”乒乓笑呵呵地伸开双臂,让士心把他抱了起来。士心哈哈笑着,把乒乓举得高高的,放下来又举上去。连续举了三次之后,他忽然僵住了一样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了,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金花慌了,把乒乓从士心怀里接过来放在地上,拉着士心的胳膊问:“哥,你咋啦?”

    士心很艰难地把胳膊放下来,想挪动脚步走到街边的台阶处,但似乎步子很重,怎么也抬不起腿来。

    桑德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走过来推了士心一把:“干么呢?跳机器舞啊?”但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他只是轻轻一推,张士心却重重地栽倒下去,脸正好杵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桑德伟带着金花和乒乓走了。

    金花知道了桑德伟的打算,什么话也没说,她心里很痛,很想告诉士心,她根本舍不得离开他;但她也知道,士心身边还有一个漂亮而且有文化的李然。

    找到了乒乓,她就很知足了。她仅仅是一个农村姑娘,对生活没有什么要求,也不敢要求。桑德伟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她,这就足以让她觉得幸福和满足了。

    “哥,别把我和娃娃忘了。有工夫就去看我们去。”临走的时候金花泪汪汪地说。

    士心的眼睛也红了。三年了,金花和桑德伟几乎一直都在士心的生活里,他们是他在这里接触最多的人,也是最舍不得的人。但他又笑了,他不想让金花看到自己难过。

    “哪儿会啊?我一定去看你们。你们也要经常来北京看看我。”他说完,从口袋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叠钞票,塞进了乒乓衣服的小口袋里。金花忙着阻止,但士心紧紧按住了孩子的口袋。“这是干爹给娃娃的,给他买糖吃。”

    金花看了看士心,就没再制止。

    “哥,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看你啊,都这么大了,还把脸摔成这样!”金花抚摸着士心脸上的伤痕。几天前被阿桑推倒之后,士心的脸杵在水泥地上,磕破了一大片。

    “放心吧,金花。哥自己会做饭,会洗衣裳,也会缝被子,还能照顾不好自己么?”

    “就是因为你啥都会,我才不放心。我娘愿你啥也不回做,你就不会把我赶走,我就可以留下来照顾你了”金花说到这里,哭成了泪人儿。乒乓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也跟着哇哇地哭喊起来。

    送走了桑德伟和金花之后,士心赶紧去公司加班。白天忙着安排桑德伟离开的事情,很多工作没有做。现在他必须利用晚上的时间来完成拉下的工作。就在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他看见李然独自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子,低着头独自抹泪。他走过去笑着问李然:“唷,谁把皇太后得罪啦?”

    李然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脸蛋儿就像一个带雨的苹果。“你。”她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一块金灿灿的炸鸡,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怎么得罪你了啊?我可一天都没来公司了。”士心说着,在李然身边坐了下来。

    “就是因为你没见着我,所以得罪我了。我给你打传呼你也不回,害得我连家都回不去。”李然一边吃炸鸡,一边带着哭腔说。

    士心摸摸身子后面,发现传呼机不在身上。“大概是拉在家里了。你找我干什么啊?我去送阿桑和金花了。怕耽误你工作,所以没告诉你。”

    “你就顾着你的那个妹子,我的死活那儿还放在心上啊?”李然噘起嘴巴,嚼着炸鸡,嘴角挂着炸鸡的碎末儿。

    “我不顾你的死活?”士心越听越觉得纳闷儿,但他习惯了李然的胡闹,知道李然这样说一定有后面的话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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