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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一笑,知道事情根本就连影儿都没有。

    可是,从此以后,郭参谋还是不断来找霍萍,霍萍就有些恼火,她对郭参谋说:“我如果不叫你,你不要主动来好不好?影响我进步你负责呀?”郭参谋闹了个大红脸,便不怎么往通信连跑了,但他却开始往霍萍母亲身边跑,没事就去送这送那。霍萍回到家,母亲就夸郭参谋,说:“郭参谋那人真好,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女婿可真是烧高香了!”霍萍只是装作没听见,理也不理。

    身背记大过处分的魏雨缪此时似乎变了脾气,很有点破罐破摔的意味。他学会了抽烟,会餐的时候也开始大碗喝酒,直喝到呕吐,和大家打扑克的时候也会骂骂咧咧,过去的斯文蓦然间在他身上消失了。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不怎么做题了。一个技术尖子就此潦倒沉沦了吗?当他还来不及反思自己的成败得失的时候,突发事件却一件接一件,让他只有招架之功,全无反手之力!

    那一天夜里,像整个捂在蒸笼里,黑得看不到天上一颗星,也热得透不过气,就是被后来人们叫做“桑拿天”的样子,军营里熄灯号早已响过,而整个营区宿舍内却静不下来。大家都在呼嗒呼嗒地扇扇子,魏雨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忖入夏以来还没这么热过。

    正当一切归于沉寂,鼾声慢慢响起的时候,突然,雷鸣电闪,山摇地动,大地倾斜,宿舍里凡是立着的家什纷纷倒地,盆儿碗儿满地滚,暖水瓶摔在地上砰然作响。

    先在梦中惊醒的便叫起来:“地震了!”嘈杂中,尖锐的哨音急遽响起。

    查岗的连长高家锁高声嘶喊道:“紧急集合——”

    各屋里响起排长班长的回应声:“起床起床、别慌别慌”

    在摇晃中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屋子,在房前列队,还站不稳,便互相攀扶着。被议论了半年多的地震终于来了,大家眼睁睁地看着这扯去了面纱的庐山真面目,体会着脚底下一下一下的摇撼。

    这时,天还没亮,大家可以看到灯光里各营区战士全都从屋里跑出来,在各自房前人头攒动地列队集合。喊立正、看齐,清点人数的口令声此起彼伏,看得出来,都没显得太过慌乱。

    大地还小有抖动,侦察班长魏雨缪换岗回来了,鸭子一样撇着两脚一瘸一拐地走来。他在连长疑惑的目光中报告说,岗哨处的围墙倒了,躲闪不及让砖头砸了脚后跟。撩起裤子时,可以看到鲜血已经洇湿了袜子。卫生员急忙跑出队列,扶他去包扎。

    连长高家锁满脸不悦“怎么是你!”

    没有太过慌乱,是因为经过了一次非同小可的演练。

    半年前的严冬季节,大家接到通知,说近日可能有地震,而且是强烈地震。讲了地震的特征,逃生的要领。团里特别通知说,操场边变压器木箱处专门设了岗哨,木箱里放置了倒立的空酒瓶,旁边还有一面大锣。不论轮到谁在这里站岗,听到酒瓶倒了,也就是地震了,便立即打锣通知各值班岗哨。紧张空气就这么造起来了。1月初,刚过完元旦,西北风刮得嗖嗖的,天正冷得可以。这天夜里还是一个很警觉的老兵在变压器旁站岗,当刺骨的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卷着沙尘刮得天昏地暗之时,他裹紧大衣竖起领子,来回踱步。蓦然间,一阵风沙扑面而来,木箱门打开了,空酒瓶掉出来骨碌碌滚了好远。这个老兵二话没说,快速奔过去抄起大锣就打。“哐哐哐哐”

    “地震了?”

    “地震了!”

    营区一片惊呼。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披了衣服跑出屋门。新兵连乱套了。这些十七八岁的娃子后生,不论是来自山区、平原还是城市、农村,都没经过大阵仗。关键时刻只想逃生哪有章法,带兵的班长喊“不要慌!不要乱!”没人理他。有的忘了穿衣服,夹起被子就往外蹿;有的从上铺往下跳,骑在下铺人的脖子上,一个摔伤一个扭伤;一个身材魁梧叫胡二海的新兵紧急中忘记了屋门是往里开的,他硬往外推,推不动便用胳膊肘猛撞,一下子就撞碎了木棂和玻璃,撞得胳膊鲜血淋漓,要不是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这老兄不知还会怎样。很多人登上棉裤披上棉袄趿拉着鞋冲出去,都没顾上戴帽子。那天夜晚在灯光球场列队集合的时候,二连这边那叫狼狈。

    大地始终没有震动,只是凛冽的寒风稍稍减弱了一点。灯光下,人们面孔青紫牙齿得得,嘶哈嘶哈喷着白雾,脚下不停地倒着,小跑一样。

    团长站在队前第一句话便喊:“光着身子、披着被子的都给我回去!像什么样子!”只见新兵连那边立即有人跺着脚抖着跑出队列。团长又说“挂了彩的都站出来!”还是新兵连那边陆续走出一群人来。“好哇,你们!到卫生队治伤去!”又朝后勤的队列喊道:“你们卫生队愣着干什么?让他们找谁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卫生队的人缩着肩膀赶紧去了。事实上,没有命令他们哪里敢动。

    团长又喊:“谁打的锣?站出来!”

    “我,一营二连魏雨缪。”灯光下这个裹着臃肿的棉大衣的老兵站到队前,有意挺一挺胸脯。这是唯一穿戴最整齐的人,因臃肿而抢眼。

    “锣打得不错嘛!”

    魏雨缪不知道团长是赞许还是讥讽,便迟疑着。

    “说你呢!”

    魏雨缪立正答道:“报告团长,按规定办。”

    “你分不清风吹和地摇的区别吗?”

    “分不清。”

    “吃货!”

    “没练过。”

    团长语塞。这么嘴硬的兵真是少见,总是有原因的吧,他拿不准该呵斥还是褒奖,只得叫魏雨缪归队。刚才他已经亲自到变压器处去过了,木箱门打开着,空酒瓶早滚出老远。根本没有地震,却搞得如此热闹。

    团长声音压低了一些,仍听出痛楚:“虚惊一场,却出了这么多‘非战斗减员’。教训啊,带血的!明天还不知道有多少感冒发烧的。”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出时间长了不合时宜,他自己也正冷得发抖,便匆匆留下新兵连长和一营二连的连长,其他人解散回去接着睡觉。

    新兵连长立马向团长表决心要抓紧训练这些新兵,要时不时就在夜里来他一次紧急集合,非把他们训出来不可。

    二连长却振振有辞替魏雨缪开脱,说如果真地震了而大家没有跑出来,那损失可就难说了。

    团长仍旧说“该批评还是该表扬,自己商量去!”不了了之。

    因为付出了代价,半年以后,地震真正来了大家自然井然有序了许多。这是所有经历过的人们那刻骨铭心的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

    部队接到通知,整装待命,准备接受紧急任务。炮团与所属部队是机械化部队,各营区立即人来车往马达轰鸣,司机们在检查车辆给水箱加水,大家把汽车蒙好棚布,把必备的武器器材搬上车,炊事班则带了三天以上的粮食和蔬菜,每人随身的水壶都灌满了水。

    命令来了:目的地——唐山;任务尚不明确。

    大家一阵骚动,唐山,唐山怎么了?魏雨缪脚上有伤,连长高家锁让他在家留守。他死活不干,原地蹦了好几个高来证明没问题,高家锁嘬了一下牙花子算是默许。

    当兵的最忌讳见了任务推托犹豫,更别说小病大养无病呻吟了。可高家锁分明看见,魏雨缪扭过脸去的时候疼得呲牙咧嘴。魏雨缪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如此说来肯定脚上很疼。但现在高家锁与魏雨缪似乎心有灵犀,能够互相理解。那就是,你背着包袱,我也没脱轻松,也背着包袱呢。

    上午9点,部队乘车向唐山进发。魏雨缪坐在车上看着身后长龙似的车队蜿蜿蜒蜒、迤迤逦逦,只见龙身不见龙尾。他让大家抓紧休息,半宿没睡啊。别人问他脚还疼不疼,他闭着眼点头。

    此时二连侦察班来了一个天津新兵叫贺营,因为长相显老,被战友起个外号叫“老贺”其实刚刚19岁。别看老贺年岁并不大,却文才很好,在二连是个人物。此为后话。看着魏雨缪,新兵老贺想起半年前的事情。新兵连集训结束后,老贺和胡二海一同分到了二连侦察班。开始,老贺不知道长了一副好身板的胡二海就是那个用胳膊撞门的新兵,老贺见他一支胳膊总是伸不直,站在队列里也那么弯着,便悄声问他。他扭捏了一会,才说是缝了10针,刚拆线。老贺也没想到,侦察班的班长就是打锣的老兵魏雨缪。

    连队里一般在周末的晚上开班排或党团小组的学习会、生活会之类,可是老贺和胡二海刚下班这天并不是周末,魏雨缪仍然召集了生活会。因为魏雨缪那次打锣,害的新兵连多搞了很多次夜间紧急集合,新兵们少睡了多少好觉,没有一个不记住“魏雨缪”这个名字的。但老贺只知道魏雨缪有点冒失,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尤其不知道魏雨缪是团里大名鼎鼎的计算奇才。他盯住魏雨缪细看,嘴、鼻、眼都错落有致,有点像永不消逝的电波里演李侠的孙道临,便有几分纳罕:“你这么精致的一个人怎么会冒冒失失打那个锣呢?如果换了我在变压器旁站岗,我就绝对能分得清是刮风还是地震!”

    魏雨缪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深浅的新兵。魏雨缪本来对政治兴趣不大,他的心思全用在做题上,但现在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在每周末都要进行的生活会上,一上来魏雨缪就拉长脸说:“今天的生活会,只有一个内容,就是胡二海的名字问题。大家都知道有这首歌——‘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尔嘿呦,他是人民大救星’。你听,‘呼尔嘿呦’,你却叫‘胡二海’,让大家怎么想你呢?”

    大家先是不明白什么意思,接着便憋不住哄堂大笑。

    魏雨缪伸出两手压住阵势,异常严肃,说:“笑什么笑?什么态度?懂不懂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还想不想进步了?我们师是英雄部队,打过平型关大捷,三大战役打过两个战役,抗美援朝还打过了三八线;样板戏里面的英雄曾经就在我们师,英雄儿女中的连长现在就在我们师,上上下下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我们当兵了,不是农民了,不讲政治怎么对得起这身绿军装、这三块红?”

    大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被镇住了,涉及伟大领袖啊,乖乖。在新兵连上军史课时,新兵们对辉煌的军史无不崇拜得五体投地,惟其如此,对魏雨缪的话越加看重,不敢深想,越想越觉得严重,都把目光箭一样投向胡二海,惊异胡二海怎会叫了这么一个敏感犯忌的名字。

    其实,魏雨缪只是对胡二海和他叫板产生了逆反和记恨。想彼此作对的话,什么理由不能找?那么,魏雨缪本来属于与世无争的人,怎么现在变得锱铢必较起来了?这就是一个年轻人在成长道路上的摇摆。他现在不想听一切对他质疑的声音,因为他现在很脆弱,似乎已经经不起质疑。

    生活会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静得怕人。

    胡二海慌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我爸起的名,他是村里的民兵连长。”

    魏雨缪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个觉悟问题,不在于当不当民兵连长,再说民兵连长屁大的官,现在能来当兵哪有出身不好的,最后说:“你先说,想不想改吧?”

    胡二海额头迸出青筋,不说话。

    魏雨缪说:“犹豫什么,不像个兵!”接着诚恳地建议“你个子大,就叫胡大海吧。宽阔,广阔,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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