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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麦工作前前后后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月。等麦秸一上垛,工作组立即做出决定,把党员工作的重点转移到整党建党上来。为使这项工作深入扎实地开展起来,工作组和大队党支部共同召开了多次商议会,会后又以工作组的名义召开了多次群众动员大会。尽管这样,工作的进展情况仍然不令人乐观。最近,上头一再催问,霍组长都挨了批评,几乎乱了阵脚。工作一开始,他还抱有一点侥幸心理,因为他知道他的老搭档在笔杆子上是有一套硬功夫的,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老黄完全可以抵挡一阵子,可是他最近却发现,老黄也时常流露出力不从心的隐痛。这更加加大了他工作的压力感。

    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可思议的,从群众的心理上来分析,他们不清楚工作组在这里到底能呆多久,因此既不敢靠近,也不敢疏远。前些年,由于斗争斗过了头,使得许多人至今还悔恨莫及,他们在内心深处产生了退缩的念头。另外一个原因也是不可忽视的,那就是芦花村最近连续出了几回事儿,弄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由于连日来人们忙于麦收,早出晚归,非常劳累,门窗关闭不严,从而给盗窃分子以可乘之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奇怪的是,遭到袭扰的家庭并没有因此丢失东西,他们事后唯一发现的就是鸡尾上的毛被拔掉了,而且每家只有一只鸡被拔。

    对此,人们进行了各种各样的猜测,首先有人把这件事儿跟一个多月前布告上公布的某某特务潜逃事件联系在了一起,但这种猜测很快就被公安部门否定,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这不像一名在逃特务的所作所为。于是人们又开始怀疑民间要出乱子了,因为听老辈人讲,当年的白莲教和义和团作乱时就使用过“鸡毛传信”的办法。这种猜测刚刚崭露头角就被上级领导迎头痛击起来。其理论根据是,我们所处的时代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新时代,任何腐朽的、封建的东西都不可能有生存的土壤。也有人怀疑这可能是一位老中医在秘密配置一付中药。还有人怀疑这可能是某个人犯了哪个星宿,只有拔下九百九十九个家庭的鸡毛才能祛除自身的邪恶,做到大吉大利。如此等等。

    工作组和大队党支部决不能任这些无稽之谈自由散漫,他们一方面组织群众学习,另一方面安排党员干部轮流值班。果然村里的状况有些改变,一个星期以来,再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可是最近两天临村却接连发生同样的事情。于是芦花村又陷入到一种恐慌之中。

    工作组认为,这件事看起来是一件坏事,处理起来也无从下手,但是只有大家提高警惕,团结一致,事情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目前工作组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跟广大群进行必要的思想沟通,从而为下一步的整党建党工作打下基础。

    下午两点许,群众又在大队部所在的大院子里集中起来了。此时的“群众”范围更加广泛,不仅包括社员群众,还包括教师和高年纪的学生。

    在正式开会之前,首先是俱乐部的同志给大家表演节目。由于下午的内容很多,所以节目只能简单地安排几段清唱。

    现在乐队的同志正在调弦。黄组长坐在紧捱着鲍福的下面位置,他手里操的是一把二胡,坐在他下面的是冯乾北老先生,他手里操的是一把坠琴。

    先前这坠琴不属于四平腔的配弦,可是鲍福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与老先生切磋技艺,觉得配弦中加上坠琴效果特佳。于是每当俱乐部有活动时,只要老先生方便,鲍福便请他前去助阵。这一来二往,坠琴便正式成了四平腔的配弦。

    冯老先生今年七十多岁,拉了六十多年的坠琴,他是被远近各方公认的坠琴高手。他平生对琴术特讲究,又非常爱面子,不三不四的主弦他是从不去奉陪的。他之所以能被鲍福请动,完全是因为这位年轻人在志趣上跟他有许多相投之处,譬如,他平生特别强调,一位优秀的琴师,应该灵活多变地处理好弦的四音:柔音、溅音、打音和滑音。他觉得鲍福在这方面处理得相当完美。

    鲍福知道,他跟老先生的弦是不需要反复调试的,因为老先生的听觉和悟性特强,即使前面的主弦已经入戏,都不影响他调弦。鲍福关键要跟黄组长的弦协调好。今天他还是第一次在正式的场面上跟黄老兄合作。尽管这并不算什么大戏,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合作得珠联璧合。

    “高了,老黄哥。”鲍福刚提醒完,紧接着又去纠正:“又低了。”

    黄组长根据鲍福的提醒和自己的听觉,不断地转动着轴杆,很快他们调试完毕。

    充当报幕员角色的是大队团支部书记,他走到台子中央,大声宣布:“第一个节目清唱:战天斗地;演唱者:冯月兰。”

    然后台下便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月兰姑娘大大方方地走到台上的中间位置,恭恭敬敬地给观众鞠了个躬,然后唱道:

    要把握阶级斗争新特点,

    更要分清纲和线。

    右倾翻案逆人心,

    专政面前敌人心寒战。

    马列主义指方向,

    **思想代代传。

    尽管月兰姑娘的演唱字字清真,声声悦耳,但人们的注意力还是没有集中在她身上。在人们的心目中,与演员的演唱相比,鲍福的操琴似乎更具有艺术品位。他们通常觉得舞台上可以更换一个最佳演员,但不能更换像鲍福这样的最佳琴师。当然这不过是一种被扭曲了的观众心态。然而这种心态的确定,自然有着它坚实的思想根基,这也许是因为在鲍福身上长期存在着太多传奇色彩的缘故吧。但不管怎样讲,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别管你跟鲍福是往日有仇,还是近日有冤,只要你听到他的琴声,就会立即把过去的一切忘记,并且发自内心地赞叹他。他的琴声跟他的相貌一样招人喜爱,而他的神态更独具一种有无言可表的美感,特别是他进入剧情时的那种疾缓有致、潇洒飘逸的动作,那简直就是舞台艺术的另一类展现,或者说他的动作是对演员良苦用心的最佳诠释。也许鲍福的人格魅力正是起源于此。

    如果上述说法还有人怀疑的话,那么你不妨从青年异性观众看戏时的情态中去寻求答案。每当锣鼓响起,鲍福那醉人的琴声像清风芳香一样飘散在台下的每一个角落时,你偷偷地看上一眼吧,所有大姑娘小媳妇都会把眼睛睁得尽可能大,恨不得把台上的那个俏小伙子吸进眼帘。她们在很多时候站在台下,仿佛不是为了看戏,而是为了看人;不是为了看演员,而是为了看琴师。如果有哪一场戏她们没有发现台上坐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可能不等到演员谢幕,她们便走得所剩无几。

    今天台下的情景不比往日,少了几分安静,多了一番议论。但议论的焦点仍是鲍福父子。我们不妨走进观众群里,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这么好的机会,他却愿意错过,别人想还想不来呢。”

    “你们听说没有,县剧团这两天又来人找他啦,说孩子是个苗,将来肯定能走红。”

    “这事儿我比你清楚,县里正在组织演员到省里做汇报演出,郭团长首先就想到了小圣。”

    “不至于吧!他一个小孩子家,又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怎能参加那么隆重的场面?”

    “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县里缺少的是京剧演员,只要会清唱就行,咱县里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这方面的人,据说那些人的演唱功底都比小圣差得远,郭团长正为这事儿急得团团转呢。”

    “那汪清贤算不算一个?”

    “他呀,一边趴着去吧。”

    “那鲍福让不让他儿子去?”

    “你问我,我问谁去?”

    “厉害,厉害,真是将门出虎子呀!”

    “你这话又不对了,这孩子的戏路跟他老子完全不同,根本就不是他老子传授的。”

    “这么说来,咱芦花村又要出能人了。可惜呀,”

    鲍福也好像听到了什么,他一不留神“嘣”的一声,外弦断了。

    这下可把黄组长给急坏了,他小声问:“怎么办?”

    “没什么,继续拉就是了。”鲍福非常平静地说。

    “你真行,老弟,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一根弦也能拉,而且一点儿不乱。”

    “老兄,我倒想问问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吗?”

    “瞒你的事儿可多了,我能告诉你吗?”

    “有没有不该瞒的却瞒了?”

    “凭什么?”

    “就凭这根断弦。”

    “老弟,啥话也别说了,常老师说过:‘戏比天大。’等散会以后咱哥俩再好好说去。”黄组长有些激动起来。

    很快,节目演出完毕,大会正式开始。

    首先霍组长做重要讲话:“同志们,今天我们再次召开一次整党建党群众动员大会,希望通过这次大会,把最广大的社员群众充分发动起来,从而让他们为这场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推波助澜。我们始终坚信,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群众的觉悟是最高的。任何时候只有落后的党,没有落后的群众。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社会主义革命革到自己头上了,合作化时党内就有人反对。批资产阶级法权,他们有反感;搞社会主义革命不知道资产阶级在哪里,就在**内,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走资派还在走。’

    “**在这段话语里明确指出了我们的敌人当前所处的环境,我们一定要牢记在心!过去,我们的同志根本就不敢承认阶级敌人时刻潜藏在我们的队伍里,这显然是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的。让我们重新审视一下历史,就会惊讶地发现**的这一论断是何等的英明。历史已经完全证明,**和**是长期埋藏在**身边的两颗定时炸弹,他们一直以来都以**人的面目出现,经常出来蒙骗革命群众,他们为我党所开创的进步事业和领导的革命制造了严重灾难,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两次血的教训。今天,正当我们沿着**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奋勇前进的时候,党内那个不肯改悔的走资派邓小*平又公然地站了出来,叫嚣什么‘三项指示为纲’,**又一次明确指出:‘什么三项指示为纲,安定团结不是不要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同志们”

    霍组长是几年前从东方师大政治系毕业的高才生,在政治理论方面颇有一套见地。他对每一次讲话都进行了一番严格的定稿,在观点、逻辑、行文等诸方面都力争做到尽善尽美。他的有关学术论文经过黄组长润色之后曾经多次在党的机关报刊上发表。

    可惜的是,他的洋洋之言却丝毫不曾打动台下的听众。他在台上苦口婆心地讲,那些被他誉为“觉悟最高的群众”却在下面不停地议论。

    这边的杨树底下坐着一堆老头,他们正在探讨牲口上的事儿。一个在说:“这几天我打听了一下,骡子的价钱掉下来了,牛的价钱疯长。”另一个接道:“那还用说!新麦秸接上茬了,牛自然要贵喽,要是等到种上麦,它还得一忽拉地掉下来。”

    那边的柳树之下坐着一堆老太太。她们正在议论家庭里的事儿。一个在说:“我见了那么多媳妇,还从没看见有跟俺家那个重样的,前几天地里都忙成那样,人家照样睡到太阳老高。”另一个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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