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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四月间,麦苗开始抽穗,绿色的麦芒一簇簇排列整齐向着天空桀骜不驯地生长。太阳要下山了,红的不正常。山下的小村子被几家炊烟笼罩。小丽知道,她家肯定不在其中。小学三年级的课程早早结束,小丽跑到山上麦田里,躺在田埂上,不想回家。旁边高高的麦苗遮挡着她,有风时,麦苗一起倒向一个方向,然后再倒回来,像海浪。这里比家里舒服安静多了,尽管田埂上的土疙瘩有些不平。味道也有些潮湿。但比家里中午一地的摔碎的碗墙上粘的一块块地瓜好。那些地瓜是父母的战斗的武器,他们互相谩骂后就对摔。每人一边躲闪一边摔向对方,小丽坐在桌旁,看着就那么几块地瓜,还没吃,就成了战斗武器。她饿着肚子,悄悄地上学了。谁也不会管她有没有吃饭,到哪里去了。小丽开始流泪。眼泪滴到田埂上。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头。这世界有希望吗?她不想动。看着天渐渐暗了,风声呜咽,倒有星星开始在黑色天空上闪烁。小丽就这么看着那颗最亮最新升起的星星心里想也许这是最后一眼。明晚的星星还会升起,但估计照不到我了。我会到另一个世界,让我能安静地喝口水,吃一口地瓜。小丽闭上眼睛。在她幼小的心里是这样想的,不吃饭,人就会饿死了。她已准备好。这里比任何地方都温暖安静。没有了让人发疯的谩骂,也没有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对打的惧怕。这一生,生错了。

    紧闭眼睛的小丽没有发现,天空那颗最亮的星星光忽然暴涨,像瀑布自天幕垂下,笼罩在小丽身上。而这时的小丽忽然笑了,因为她好像闻到了面条的味道,那是过年才能吃到的美味啊。小丽咂咂嘴,睁开眼,发觉星光下的麦田像白昼一样,哪些麦穗好像都在跳舞,一阵阵麦香味勾的小丽再也躺不住了,爬起来,沿着星光下依然很清楚的田埂,往家走去。不知道等待的是什么,也许能把墙上的地瓜扣下来吃吃。等麦苗收获了,会吃到面条的。小丽悄悄许个愿。要是能吃一顿白菜肉汤的面条,我就能有勇气再活几年。或者也可以去好朋友英子家里蹭一顿,尽管她家也很艰难,但她父母不打架。

    后来是怎样的呢?陈小丽忘了。在学校附近的太平面馆里吃着三鲜皮肤面,准备下午的雅思教学,小丽觉得这前半生好像是一场大梦。送面小哥中气十足的唱号声“十一号六鲜面是哪个的啊”遮掩不了手机里依然放肆中气十足的声音“你凭什么不管?那你想要谁管?”小丽将手机轻轻关机。这一关,有点难过了。却原来,来自原生家庭的乌云,从来不曾散去,就像那少年时经历的家里一次次互相之间的殴打一样。在骨子里了,如影随行。小丽想逃,这次又有哪里是自己的安静的庇护所?

    鸡鸣寺虽然叫寺,但寺里住着尼姑。位于南京玄武湖旁。山不高,但一个一个潮湿生有青苔的台阶爬上去,小丽跪在观世音菩萨佛像前,不想起来了。旁边有一小尼姑,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脸上木无表情,看着手里的经文。外面的鸟叫声山下的车的鸣笛声,都好像潮水退去一般没留下痕迹。入了佛门,断了尘缘,是不是问题就不在啦?读完研究生,刚毕业不久,租了间一楼的潮湿的朝北的房间,靠教授英语赚取微薄的薪水。小丽在这个六朝古都,生活的捉襟见肘,可是她依然不服输。大学都是靠助学金和做家教赚取生活费,大学读完后,研究生的费用刚够生活。那是一段自顾不暇的时光,尽管研究生时母亲尝试说让她向别人借钱,然后年底还,但小丽知道,这钱是还不上的。喝酒抽烟互相谩骂是他们的生活日常。一旦借出去,就不会有剩下的了。至于还不上,谁会在乎呢?小丽没听。现在毕业了,终于要来折腾了吗?电话里嚷嚷着兄弟要学习厨师,要钱。能学会学好吗?不会。已经被惯坏的人,从来没有积极形象的引导,有手有脚,同样的世界,为什么就会活成需要张嘴向别人借钱好解决问题呢?这就像父母。一个村子,有人就过的从容而愉悦。为什么我的父母以谁能接到别人的钱为荣耀。还钱?没有啊,都吃了喝了抽了。给不给?给了下个月房租在哪里?不给?他们能借钱坐火车过来搅得你不得安宁。给,显然没有用。不给,别想安静,要下地狱一起下。凭什么他们在烂泥里折腾而你想溜?这是他们的想法。小丽很清楚。但他们从来不曾问过读书这些年小丽吃饱了吗?长期半份菜,因为省钱。不敢和舍友去看电影,因为没钱。经济的长期困窘将小丽逼成了一个自闭自卑又有些自傲的古怪人格。刚毕业想喘口气了,一团烂泥直接泼来,让你无路可走。又一次,像前面的无数次,小丽觉得生命就像黑暗的隧道,看不到一丝远处的光亮。背不动,怎么办?只有死亡才能一了百了吗?怎么吃了人家这么多年的地瓜,这要用一生去还吗?活着是还债来的?小丽望着菩萨,从不信佛的她,泪流满面,闭眼祈祷:何处有生机?怎样做才对?菩萨沉默不语。小丽起身,在寺里随意走走。读书时没有时间。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是对经济充裕的人来说的。贫穷,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罪恶,它扼杀人的所有美好的欲望。后来小丽听过哈利波特的作者一次演讲,她说所有歌颂和将贫穷浪漫化全是愚蠢的。她说的太对了。因为她经历过。人世间的感同深受太不容易了。所以小丽没法向同龄的家庭富有的舍友们诉说的愿望。古寺不大,几个转弯,小丽就看到一口井,旁边写着胭脂古井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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