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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一来,他出声相唤的勇气,早没有了,长叹一口气暗道:“完啦!我只说前来面谒神尼,请她们去秦岭一趟,现在希望幻灭了,见了她们,只怕当真还有麻烦,她们若要惩治我,我能还手么?”不由动了下峰的念头。

    想到下峰,眼前突又幻出铁若兰那幽怨凄苦的目光,不由心中又是一震。

    又想道:“若不得她们相助,若兰之仇怎能报得,若兰又是那种性儿,到期我若不去,说不定仇未报得,还会葬送在双魔之手,我虽可以死相酬,但那有什么用?还不是等于以卵击石!”

    这般一想,不由又停了下来,正听出云娘一声轻叹,那叹声也是哀惋凄怆,不忍卒听,阮天铎心中顿又泛起自疚之心。

    正在百感交集,忽然崖下刷地一击,一般劲风。直向他扇来,因是劲风起得突然,阮天铎被扇得身子一个跟跄,几乎立脚不稳,撞下崖去。

    骇得一身冷汗,抬头看时,原来崖下悄起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鹰,那劲风是巨鹰双翅扇出,那巨鹰绕峰一盘旋,双翅一掀,已向峰后落去。

    阮天铎好生心惊,心说,无怪云娘说这儿是“神鹰穴”了,原来穴中,果然有这么大的巨鹰,想必是守山灵鸟,好在自己倚松而立,又未出声,不然,若被这畜牲发觉,真会丧命神鹰之口。

    忽听一声轻笑,又是胡锦雯声音,道:“妹妹,适才眇师叔说,我们峰上来了一个陌生人,眇师叔本想喝他回去,听他在向师傅祷告,不知是不是他来了,要是他啊!今夜有他受的,他既无法过得这神鹰穴,此时云雾封山,也无法下得峰,等一下眇师叔晚课开始,那木鱼声,够他受的了。”

    云娘叹了口气,并未说话。

    又听胡锦雯笑道:“其实他不知道路啊!他若循着左边下去,由那千年藤道上过来,不是就能见着你了么?依我说啊!只要他知道错,向你认罪,便算啦!再不好,总算还是师兄妹啦!”

    云娘幽幽一叹,道:“小声些吧!若他听着了,真由藤道上过来,那才烦死人呢!唉!我虽恨他,但见了面,只怕也狠不起心下手。”

    阮天铎心中顿喜,现在不但知道了过穴秘道,而且云娘并不如适才那般绝决,仍是旧情未忘,只怕相见后一解说,一天云雾也就散了。

    当下向磴道左边看去,隐隐看见左边果然有条小路,因矮松掩着,适才并未注意。

    忙循着小路走去,果然不过十数丈多处,见那穴口有一条粗藤,笔直的牵向对崖,那粗藤约有茶杯粗细,足可供人过得去。

    阮天铎虽是有点无颜相见,但却又急想相见,霍地一腾身,向那藤上落去,脚尖一点,人又再次腾起,施展凌空渡虚轻功,也不过六七个起落,便过了神鹰穴,这才看清,崖这边,原来是个峰鞍部,虽是冬天,仍是绿草如茵,花香四溢,几株寒梅,正繁花如锦,与崖那边,恍如两个世界。

    他连忙向适才锦雯与云娘说话之处去,哪还有什么人?早已走了。

    这才再又回身向庙中看去,只见庙建在两峰之间,灯光隐隐相距不过数十丈远,云雾飞绕,有如玉阙琼宫一般。

    知是神尼居处,唐突不得,恭恭敬敬向那庙前走去,才不过十来丈,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劲风骤袭。

    阮天铎哪敢还手,侧身一让,只见面前正立着那个提水的灰衣女尼,手挽佛诀,将去路阻着。

    阮天铎连忙抱拳为礼道:“小师傅,在下姓阮名天铎,是为晋谒神尼,及访我那师妹薛云娘与胡锦雯而来,烦请代为通报。”说罢,作了一个长揖。

    灰衣女尼上下打量了阮天铎一眼,道:“神山不接待男宾,快下山去,不然贫尼便要逐客了。”

    阮天铎一楞,又说道:“在下虔诚而来,请小师傅代禀神尼,若是不愿接见,在下自然会去。”

    灰衣女尼不怒不笑,肃然道:“神山规律,不容任何男人上山,适才你在神鹰穴对岸,所以我没阻止你,想不到你轻功不错,居然能渡过鹰穴,快下山去吧,出家人慈悲为本,贫尼不难为你。”

    这女尼轻功,阮天铎亲眼见过,自己万非其敌,就算敌得过,神山圣地,他还能撒野么?脸上不由一阵尴尬,又恳求道:“在下实是有事,要面谒神尼,及两位师妹一谈,请小师傅破律通报如何?”

    那女尼宣了一声佛号,道:“神山规律,贫尼岂敢破例,除非檀樾能将贫尼逼退,否则,贫尼不敢违背师叔吩咐。”

    阮天铎好容易寻上神山,若要他就此离去,哪肯甘心,但他已听出,神山规律,既是不许男子上山,怎又说要将她逼退?还说是师叔吩咐,可见其中另有原因。

    他适才听锦雯提到过“眇师叔”来,这女尼指的师叔,一定是那个眇目尼姑了,只不知她因何要派人阻自己。

    心念一转,说道:“神尼清静之地,我阮天铎天大胆子,也不敢撒野,小师傅佛法神通,我那点微末之技,怎敢在小师傅面前现丑。”

    那女尼微微一笑,道:“老钟前辈和天都老人高足,何必过谦,只怕贫尼末学,还不堪一击啦。”

    阮天铎听她称呼恩师做老前辈,而且一笑之间,似是并无恶意,不由胆气一壮,心说:“这女尼轻功掌力,必臻上乘,但师门脱影换形身法,和那点穴手法,也称武林一绝,你虽是神尼之徒,说什么也不过十七八岁,难道我真就不能与你走过十招八招么?”

    女尼似已看出阮天铎心意,淡淡一笑,道:“檀樾放心,佛门慈悲为本,不会伤你的,除非那罪不可赦的为非作歹之徒,请出招罢,贫尼恭候了。”

    这一句话,却将阮天铎豪气勾起,心说:“你伤我?只怕未必!”

    当下抱拳笑道:“既是小师傅必要我阮天铎出手,那我斗胆向小师傅讨教几手佛门绝学了。”说时,双掌一错,暗自劲运双掌。

    夜空中,突然传来两声卟嗤声,似在左近,阮天铎不由游目看去,风飘梅瓣,只有一阵清香扑鼻,并未看见有人。

    凡人都有好胜之心,何况适才女尼提到两位恩师,自己若输了,岂不辱及师门,所以不敢分神,气凝丹田,霍地一声长啸,蓦展脱影换形轻功,游身吐掌,向女尼右肩劈去。

    只听那女尼口宣佛号,不移不动,阮天铎掌已近肩,仍不见她闪让,猛然一撒手掌,身子斜掠数尺。

    女尼见他突然撤身收劲,脸上微微浮起笑容,道:“檀越宅心仁厚,只此一端,便知是心地良善之人,你尽管施为就是。”

    阮天铎听她虽在赞许,却有轻视自己的意思,不由说道:“好!如此恕我阮天铎无理了!”说时,肩头微晃,右掌左指,一虚一实,两招同时递出。

    女尼仍是手挽佛诀,停身未动,阮天锋本来右掌是虚,左指是实,忽地心念一转,左指快速无论,点向女尼右肩井田穴,右掌微微一顿,翻腕平胸推出,立又变成左虚右实招式。

    哪知那女尼突然肩头微动,阮天铎便左指点空,不知怎地,右掌尚未近身,已觉手腕一麻,劲力尽失,骇得猛向后退。

    这还有什么不明了的,人家晃肩之时,右腕已被点失劲力,若非人家手下留情,只怕一只右手,早动弹不得了。

    女尼仍是手换佛诀而立,好像双手不曾动过,却道:“檀越这一招虽然虚实互变,却变化不够,若能推出之时,实中再变虚,中途变斜飞乳燕招式,虽则未必能伤得贫尼,但亦可免去手腕被点。”

    阮天铎不由脸上一红,敢情人家真在指教自己,一想这女尼说得果然不错,若是中途斜掌,侧身再进,必能躲得过对方还攻招式,且还能出奇制胜。

    女尼又微微一笑,道:“檀越再进招吧!贫尼恭候了。”

    阮天铎一招受挫,反而被这年青女尼教训一顿,虽是自己获益不少,但却大是伤了自尊心,心想:“难道我竟这般没用,两位武林异人之徒,竟败在一个小小女尼之手?”是以,心中仍有些不服。

    当下应了一声:“好!”身似飘风斜掠而起,右掌一领,左指摘星点斗,蓦点女尼璇机穴,同时右腕一沉喝声:“着!”斜劈左肩。

    这一招又是虚实互换,变招神速无俦,那女尼,脚下未动,右手向下微沉,指尖一扫,又点在阮天铎腕上,同时左肩一缩,不知怎地右腕已被女尼两只指尖扣着。

    阮天铎劲力顿失,心中才在一骇,女尼却是一触即放,阮天铎猛退数步,怔怔的立在当地。

    尼女颔首道:“檀越化虚为实,招术果然神奇,说得上是出奇制胜,用之一般武林,无不奏功,可惜气未凝神,势未动敌,贫尼以静制动,故才又有这一招之失。”

    阮天铎好生汗颜,想不到自己行道江湖以来,除玉面人魔以外,所向无敌,如今在这神山之上,被一个十七八岁女尼所挫,才知自己武功仍是毫末之技。

    忙双手抱拳道:“小师傅神技,阮天铎承教了!”

    话声才落,耳中又听得一声轻笑,道:“妹妹,你看啊!他不是自认为了不起么?原来仍是这般没用!”

    阮天铎听出,正是锦雯声音,忙循声看去,那声音是传自一棵虬松之上。

    心中好生惭愧,暗想:“原来你们躲在树上,看我丢人现眼。”忽听风声微响,忙又回头,灰衣女尼已突然踪影不见。

    阮天铎叹了口气,向虬松上,仰首说道:“云妹,愚兄一时不察是非,错怪了你,以致引出这些曲折离奇的经过来,而今,我以待罪之身,冒死前来神山,任何处罪,皆可接受,兄求你别再不耻愚兄,快请下来相见。”

    阮天铎只道两人会下树相见,至少那胡锦雯会现身,哪知他静立良久,树上毫无动静,除了树风悄语,全无一点声息。

    忙抬眼看去,那枝叶虽然浓密,枝叶间仍隐隐透出天光,树上哪有什么人?

    这才知她们又已走了,不由仰天一声长叹,道:“云妹啊!难道愚兄诚心前来忏悔,你竟吝惜见一面么?”

    阮天铎是愧悔交集,又想到昔年在山西太原薛府中,自己不但由人家薛府养大,而且与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及后在京中几次相见,花间月下,娓娓相谈的情形来,心中一酸,不由泪珠滚滚流下。

    常言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阮天铎此番前来神山,是以待罪之身,前来寻访云娘,如今两次闻声不见人,若非云娘已伤心到了极点,岂有不出相见的?

    想起来,又是自己的不是,自愧自疚,焉得不流泪,哪知那泪不流则已,想到自己愧对云娘处,泪珠竟如江河下泻,颤声喊了两声:“云娘。”身不由已的坐在那虬松之下,双手蒙面,无法抑止心中悲痛。

    忽地,身侧也是一声悲叹,其声也哀婉动人,阮天铎慢慢抬起头来,不知何时,胡锦雯已立在身侧。

    阮天铎一见是胡锦雯,忙将泪珠止住,起身道:“雯妹,云娘走了么?就是死,我也得见她一面啊!”胡锦雯幽幽一叹,道:“你也真是,在江浦店中,我留字示意,就是要你快来神山找她,哪知你多情反被多情误,偏偏儿的又在杭州与铁丫头做出那唉叫她怎不伤心啊!而今,她哪还肯见你。”

    阮天铎道:“雯妹,你就不能助我么?”

    锦雯道:“我还不助你?其实我早就在想法使你们捐弃前嫌了啊!适才要不是我暗中指点你,那神鹰穴你还过得来吗!”

    阮天铎一想,当真是她故意指点,不然,自己此时还在穴对面进退不得呢!

    忙又问道:“雯妹,云娘是否回庙中去了,我想面谒神尼,成么?”

    胡锦雯微微一皱眉头,道:“恩师正在打坐,此时惊扰不得,云娘对你心冷似冰,只怕见了也没用。唉!照说,我也不该理你,你明知我与铁飞龙仇深似海,还要跟那丫头搅在一起!”

    阮天铎一声长叹道:“雯妹,愚兄虽然有错,但也何尝不是造化弄人,而今说也无益,我负云娘,但也负了若兰。”

    胡锦雯一听他仍未忘情铁若兰,冷笑了一声,晃身便要走,阮天铎忙闪身拦住,道:“雯妹请留步,铁飞龙虽与你有仇,但那时若兰尚在襁褓之中,她知道什么?再说你们一块长大,而今铁飞龙生死莫卜,她已无家可归,你就不能原谅她么?”

    胡锦雯恨恨的一跺脚,道:“原谅她?哼!除非我手刃铁飞龙,为父亲报了仇!”说时眼圈儿不禁一红。

    阮天铎知道,要见云娘,只有借助胡锦雯,当下又叹了口气道:“雯妹,在巴音毕戈那夜,自你走后,我也险险伤在铁飞龙掌下,后来再下都兰哈拉山,赶去青狼堡寻你,唉!偏偏又遇上秦岭双魔,夜袭青狼堡,若兰负伤逃出,愚兄认为是你,才出手伤了秦岭双魔手下二鬼,哪知救回店中,才知救错了人,但愚兄一生行侠仗义,岂能见死不救,后来是我提到你,若兰才与我至北京寻你,说起来,全是因你而起,难道你竟忍心让我受折磨么?”

    这段往事一说,胡锦雯气消了一大半,其实胡锦雯与阮天铎相遇,曾同房两夜,已是对阮天铎芳心暗许,只是后来在江浦遇上了薛云娘,知道他们那一段往事,不得不将对阮天铎这份情意,强自抑止着,暗中又何尝不自怨自艾。

    她与薛云娘相好,又何尝不是暗中存着一点希望,哪知反被铁若兰抢了去,是以对铁若兰那份恨,是情仇多于父仇,但一得知阮天铎为自己才惹出这场情怨,倒把一腔怨气消去一半。

    当下叹一口气道:“好啦!让我试试看,薛妹妹的话,也最难说,先到寺中住下吧!

    其实你来了,恩师早知道,只是你要小心啊!眇师叔最恨负情之人,适才那木鱼声,便是她在惩罚你啊!”阮天铎恍然大悟,心想:“是了,不然击鱼诵经,怎会传出那惊人的内力。”

    说完,两人才向庙中走去,胡锦雯将他引入一间禅房,笑道:“你歇着吧!我先去劝劝云妹妹,她此时不知如何伤心啦!明天我设法让你们相见。”

    胡锦雯去后,阮天铎被折腾了半夜,觉得一身困极,也就睡下了。

    第二天,阮天铎起身不久,忽见胡锦雯匆匆走来,苦笑着摇头道:“我可没法儿,怎么劝也不行,她还要师傅给她落发呢!”

    阮天铎顿又吃惊了,央求道:“雯妹妹,你带我去见她好不好,也许我去时,她气会消了。”

    胡锦雯抿嘴一笑,道:“你有自信么?我看那,你冒失去了,可能还会火上加油!”

    胡锦雯眼珠儿一转,道:“我有个法儿,眇师叔脾气虽燥,心肠可最好,不若你去求求她,也许还有希望,可是啊!你得忍耐点儿。”

    阮天铎此时,只要云娘能回心转意,要他怎么办都行,点头道:“妹妹快带我去见你们眇师叔,我昨日曾见过她老人家一面。”

    锦雯抿嘴一笑,道:“好!那么随我来。”

    阮天铎跟在胡锦雯身后,出了禅房,向后面走去,见一排翠竹之后,又是数间精致禅房,胡锦雯低声道:“到啦!那儿便是眇师叔住处。”

    阮天铎心中有些不安的走到禅房门口,果见昨日那眇目女尼,盘膝坐在一张禅床上,胡锦雯尚未说话,那眇目女尼已出声道:“雯儿,你身后是谁?”

    胡锦雯忙躬身道:“师叔,他就是云妹妹的师兄,特来拜见你老人家。”

    阮天铎见她脸上冷若冰霜,哼了一声,便未言语,心道:“这女尼面冷性烈,我得小心了。”

    当下恭恭敬敬跪了下去,道:“弟子阮天铎参见师叔。”

    眇目女尼恍如未曾听见,全不理睬,却向胡锦雯道:“要他到九莲堂来见我。”

    阮天铎因眇目女尼未叫他起来,仍低头跪着,忽听胡锦雯说道:“起来啦,师叔已经走了。”

    阮天铎抬头看时,果然那禅床上的眇目女尼已不见了,一脸尴尬的立起身来,心中好生羡慕,心说:“人家这种衣风也未带一点,便已飞出房去,看来比自己脱影换形术又不知高了若干倍。”

    忽然一抬眼,见胡锦雯一脸犹豫之色,好像失悔不该带他前来似的,当下问道:“雯妹,九莲堂在何处?快带我去!”

    哪知胡锦雯却一皱眉道:“你真要去么?”

    阮天铎一怔道:“怎么?你不是要我来求她的么?”

    此时连胡锦雯也猜不透眇师叔要他去九莲堂作什么?反而为阮天铎担起心来,心想:“万一眇师叔要在九莲堂惩治他,眇师叔嫉恶如仇,只怕惩治得不轻啦!”是以心中犹豫起来。

    心中才在转念,忽听一棒清越的钟声响起!胡锦雯脸上变了颜色,忙道:“快走!再迟眇师叔更要发怒了。”

    阮天铎本来要举步,听说,又停下步来,问道:“雯妹,这是怎么回事啊?”

    胡锦雯双眉紧蹙,好像心中有些歉然,轻轻叹口气,暗想:这不是弄巧成拙了么?万一眇师叔真要给他苦头吃,我怎能安心呢?

    心中在想,连阮天铎问话,也没答应,但脚下可没停,已走出禅房外面。

    她眸子瞬了一瞬,忽然眼前一亮,似是由黑暗中发现了灯光,又嫣然一笑,脸上忧戚之色,已一扫而空。

    胡锦雯带着阮天铎穿过禅房前面的花圃,由翠竹林中向左走去,一排翠嶂之后,现出一间小巧殿宇,才停身低低说道:“喂,等一下眇师叔面前,千万违拗不得,若发现什么,别怕啊,记着相由心生这句话!”

    阮天铎见她脸色倏然之间,变了几次,又听她恁地一说,已猜出几分,心想:“大不了你那眇师叔给云妹出出气,我本来就以赎罪心情来的么!”

    当下问道:“云娘会来九莲堂么?”

    胡锦雯点点头道:“我想她会来的!”

    阮天铎一听云娘会来,早将那一切置之度外,反而挺着胸,大踏步向前走去。

    阮天铎到得那殿前,却见这间殿宇全是花岗石砌成,殿中地上,用大理石雕成九朵莲花,高出地面不过尺许,除此以外,靠大殿后面中央,却是一座莲台,只见那眇目女尼,盘膝坐在莲台上,双手合什,宝像十分庄严。

    阮天铎看清了殿中情形,虽觉这情形有点不对,但他一生何所惧,昂然向殿走去。

    走到眇目女尼莲台之前,又躬身施礼道:“弟子阮天铎拜见师叔。”

    那眇目女尼突然出声喝道:“阮天铎,你可知罪?”

    那喝声虽不大,但阮天铎立觉耳中一声嗡鸣,心神跟着一颤,有如轰雷贯顶。

    阮天铎不知怎地,竟双膝跪了下去,好像这眇目女尼有无上威严,连头也不敢抬,心中惶恐已极。

    只听眇目女尼冷笑一声,道:“背师训,负前盟,你还有何话说?”

    阮天铎立觉汗颜无地,答道:“弟子知罪,请师叔惩罚。”

    眇目女尼突然冷哼一声,轻轻一挥手,阮天铎跪着的身子,突然平飞出去,不偏不斜,刚好落在那正中央的莲花之上。劲力之准,真是出人想像,阮天铎空有一身武功,竟丝毫挣扎不得。

    阮天铎脚踏青莲,心中有些楞了,抬头一看,那眇目女尼莲座,突被一阵白烟隐去,跟着一棒钟声,眼前立时白蒙蒙一片,殿字莲台,全都忽然不见。

    这一惊非同小可,四周望了一望,只见环身全是白烟缭绕,隐隐听得两声佛号,由那白烟中传来,阮天铎不知怎地,觉得那两声佛号,有一种令人深省的力量,心不由已,渐渐想起许多往事来。

    心中在想往事,眼前突然现出许多影子,那些人影绕着他不断晃动,像是走马灯一般,疑真疑幻不由使他大是诧异。

    他哪知这是佛门法力,在显示未来因果,幻由心生,像从觉悟,就在他凝目之顷,那些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幽怨憔悴的云娘影子。

    本来胡锦雯告诉过他,说云娘会至九莲堂,当下以为云娘真的来了,一阵心中震跳,喜得脱口喊了一声:“云妹妹!”

    口中在喊,身子便向云娘扑去,才要举步,哪知立觉四周有如一道钢墙,竟然动弹不得。

    只听那云娘幽幽点头道:“你很好!”那幽幽眼光中陡然放出异彩,如一片金虹逾扩逾大,待得那金虹敛去,眼前哪是什么云娘?却是一个女尼立在当地,灰布僧衣,白袜云鞋,手中拂尘兀自飘动不已。

    阮天铎此时心中尚未全神着幻,一见这灰衣老尼,以为便是百了神尼,哪知仔细一看,这女尼虽老,从眼角眉梢间,仍看得出正是云娘。

    心中陡又吃惊,突然迸出声音喊道:“云娘,你”说未说完,只见那老尼满面怒容,手中拂尘一抖,笔直的向胸前点来,数十缕劲风,直点胸前各要穴,阮天铎逼得身子一退,让开了点胸劲风,再抬眼时,哪是云娘在向自己出手,面前怒目相识的,正是那秦岭双魔的玉面人魔。

    阮天铎这时已全人幻境,一见是玉面人魔立在身前,心中不由暴怒,忘了身在神山,刷地一声,已将描金折骨扇撤在手中。

    那玉面人魔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今番你休想逃得出手去,你那心上人儿么?自投罗网,已落入魔爷爷手中,只等将你结果了,魔爷爷便要回去与她哈!哈!”

    玉面人魔笑得好生得意,阮天铎陡然心中吃惊,他模糊记得铁若兰去秦岭寻仇之事,听来似是不假,顿时目眦皆裂,虎吼一声,折扇当胸点出。

    一扇点出,那玉面人魔身子倏地隐去,耳中听到一声娇呼,正是塞北观音声音,阮天铎撤腕退步,楞然向前看去,只见眼前现出一片丛山峻岭,一峰之下,高耸着一片崇楼峻阁,若兰娇呼声,正由一角高楼中传出。

    阮天铎恍惚觉出,这儿正是秦岭双魔居处,若兰传出娇呼,必是那玉面人魔在施强暴,心中又惊又怒,耸身便向高楼扑去。

    哪知他身子却纵跃不起,好像脚上有千斤铁锤坠着,无论他如何提气腾身,身子竟无法纵起,这一来,阮天铎立觉忧心如焚,眼看着若兰在楼中被辱,竟无法相救。

    恍惚中,觉得自己并不会武功,不由一声长叹!

    跟着那叹声,耳中也听到两声长叹,阮天铎抬头看去,只见恩师钟千里和天都老人连袂而来,天都老人一脸肃然之色,恩师钟千里却是一脸怒容。

    阮天铎好像忽然想起,两位恩师前来,正是为自己与铁若兰之事,心中好生惶急,愧得无地自容,想躲,那还来得及,只听恩师钟千里怒哼了一声,喝道:“孽徒!你作得好事!”

    天都老人却一声长叹道:“情孽缠身,一对剑侣,从此不睦,难道这是天意么?”

    阮天铎慌忙跪伏地上,头也不敢抬,只喊了一声“师傅!”

    钟千里突又暴喝道:“背弃师妹旧情,违背为师训示,你怎还有脸活着。”

    阮天铎当真觉得自己无面见人,好像手中折扇,已化成一柄宝剑,当下叩头道:“弟子有负恩师教诲,一念之差,铸成毕生大错,师傅叫弟子死,真是死有余辜,请容弟子见师妹一面,弟子愿意死在师妹之前,以死赎罪。”

    哪知钟千里又喝道:“你还有脸见你师妹么?她已皈依佛门,以后便是神仙中人,你一身罪孽,怕不辱没了她。”

    阮天铎又急,又惧,又气,又悔,一声长叹泪如泉涌,说道:“师傅说得是,弟子哪还有脸见她。”说罢,一横手中长剑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哪知耳边却是一声欢呼,惊得一抬眼,却又是云娘立在身前。只见她嫣然一笑,道:“好一招飞云送月,这是师傅新近传你的么?”

    阮天铎顿又将过去之事忘了,恍如在北京将军府中,正是奉师命前来传云娘剑法,心想:“是啊!这是师傅新创的一手绝招,特命我来传你!”

    云娘一蹦上前,道:“铎哥哥,你怎地今儿才来?害得我好等!”

    阮天铎就势抓着她一双手,也是喜不自禁,道:“你还说呢?师傅面前我一再提醒,说半年之期到了,可是师傅老说还早,我急得没法儿,和师傅缠了半天,好容易才让我来了。”

    说完,又道:“云妹,你想我么?”

    那云娘接着冲口道:“我想啊!”才说完,陡然脸上满罩红霞,娇羞不胜的啐了一口,道:“你坏么,我不理你了!”双手用力一摔,便挣扎出被握那只手,跺了一脚,一下子背了过去。

    阮天铎心中好甜,觉得魂灵儿也在飘荡,笑了一笑,却又伸手抚着云娘香肩道:“妹妹,师傅还说啦,他说他说我们全都大了”

    云娘倏地一回身,听他断断续续的说不。下去,突然醒悟过来,小心儿里小鹿乱撞,似是又想听,又怕听,脸儿更是红透,含羞脉脉的连脸儿也不敢抬。

    阮天铎心想,我们名份已定,你还羞得这么似的怎地?难道将来我们不住在一起么?

    心中在想,不知他哪来那份胆量,伸手便去托着云娘的下巴,哪知脸被抬起,骇得蓦一撤身,自己身前,哪里是云娘,原来是那威远侯的二公子。

    他斜着一双眼,向阮天铎看着,突地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在这儿,我正要派人拿你。”

    阮天铎见是他,心中好生厌恶,恨得一咬牙,一剑便要劈出,只听他啊哟一声骇得脸色也变了,身子像筛糠一般,顿又不忍,心想:“我若将他杀了,那忠心为主,替云娘代嫁的绿珠,岂不成了寡妇么?”是以忙又将剑撤回。

    喝道:“快给我滚,一见你我就厌恶!”

    忽听一声娇啼,道:“怎么?才几天不见,便讨厌起我来了,我有什么对你不起?”

    阮天铎顿又吃惊,原来面前站着是掩面悲啼的铁若兰,见她梨花带雨,哭得楚楚可怜,心中顿忘其他,早伸手将她搂着道:“兰妹,你怎地一人又走了,你可知这两天来我多想你!”

    铁若兰悲泣不堪,一个身子整个的倚在阮天铎怀中,仰起头来,一张带雨梨花的脸蛋儿上,满是泪痕,呜咽道:“铎哥哥,你好狠心。”

    阮天铎仿佛记得她是去了秦岭,忙问道:“兰妹,你不是去了秦岭了么?”

    哪知铁若兰突然破啼为笑,噗嗤一声,道:“你看这是哪里啊!我几时又真的走了。”

    阮天铎四下一看,恍如仍在杭州的客店中,灯昏人静,两人正依偎在客榻之上,铁若兰罗襦半解,酥胸隐现,不由心神一荡。

    忽见铁若兰一声轻笑,抬手向桌上油灯一扇,灯光骤熄,立时伸手不见五指,觉得铁若兰的一双玉手,正向自己周身在摸索,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荡人心神的直向鼻孔中钻来。

    阮天铎有点如痴如迷,身不由已,两手向铁若兰身上摸去,哪知两手所触,竟是冷森森的东西,凝目一看,自己搂着的竟是一具骷髅,鬼气森森,骇得一身冷汗,口中不由惊呼了一声:“啊哟!”

    与那“啊哟”之声同时,忽听一棒钟声,跟着一声:“阿弥陀佛”眼前一亮,幻觉顿失,自己原来盘膝坐在青莲上面,似是身子未曾动过。

    那莲台上忽然传出一个苍老声音,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相由心生,幻从心灭,檀越悟出人生真谛了吗?”

    那声音慈祥安定,有如救世纶音,阮天铎抬头看去,原来那莲台上面,合什闭目而坐的已不是眇目女尼,却是一个瘦小老尼,脸上虽然皱纹累累,但却红喷喷地,一袭灰色僧衣,项上挂了一串佛珠,面露慈祥之色,便知是百了神尼。

    但阮天铎做声不得的,是那神尼身后,右面正立着自己渴念已久的薛云娘,粉颈低垂似是头也不肯抬。

    左面却是嫣然含笑的胡锦雯,却向自己直挤眼。

    阮天铎此时忽有所悟,忙起身跪拜在地,道:“弟子罪孽深重,蒙神尼佛法,指示迷津,今后愿皈依佛门,忏悔一身罪孽。”

    神尼高诵佛号道:“善哉,檀越只要悟澈人生,倒不必扳依我佛,江湖邪氛未靖,你与云儿一双剑侣,尚须再履尘寰,将来你自然另有遇合,只要立志向善,仙佛本是同源,光大武林,振衰启废,全在你们两人身上。”

    说罢飘身下了莲台,又道:“檀越既已悟澈,便应知今是昨非,韶华似轻云,人生如梦境,何必为七情所苦,适才檀越相由心生,幻中所见,正是喜怒忧惧爱恶欲七情作祟,能大悟澈,便是福音。”

    说罢,又口宣佛号道:“檀越虔诚上我神山,也算与贫尼有缘,贫尼用大乘佛法,帮檀越一点内功修为吧!”

    那胡锦雯早喜得跳了下来,却嘟着嘴道:“师傅,你何不连大乘金刚指也传给他?你不是说江湖邪魔未靖,要他去为武林行道么?”

    神尼莞尔一笑,道:“阮檀越后来遇合之人,恐还在为师之上,助他一点内力,以他所学,秦岭双魔已非其敌了。”

    说完,伸出右手,覆盖在阮天铎泥丸宫上,阮天铎顿觉一股热力,贯顶门而下,那热力到处,周身筋骨一阵轻响,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约莫有一盏热茶时间,阮天铎突觉任督两脉,猛然一震,随着两脉跑动,热流已贯脉而过,不但精神一振,眼前突然一亮。

    阮天铎是两位武林高人之徒,这任督二脉,是一般练气之人,最难打通的一关,只要任督二脉一通,那气功便可修为到登峰造极之境。

    神尼撤掌退身,阮天铎忙又叩谢,才立起身来,偷眼一看云娘,仍低头站在那里未动。

    百了神尼突然回身嗔道:“云儿你过来!”

    云娘轻应了一声,走到师傅面前,百了神尼又莞尔一笑道:“你师兄为人敦厚,灵慧无双,将来成就不在你之下,过去之事,可不必放在心上,要知人生遇合有定,姻缘孽缘,莫非前定,你们从此应该和好如初,从明日起,勤练为师所授驭气飞剑之术,两月之后,你们三人可连袂前往秦岭,助河朔二矮剪除那秦岭双魔,再去江湖行道,到了时间,为师自会前来接引你们。”

    百了神尼吩咐完毕,一动手中拂尘,身形顿杳。

    神尼走后,那胡锦雯看看阮天铎,又看云娘,突然噗哧一笑。

    阮天铎见云娘扭着身儿站着,叹一口气道:“妹妹,一切都是我不好,愚兄这次来到神山,便是为负荆请罪而来!”说罢作了一个长揖。

    那胡锦雯最是调皮不过,一见薛云娘仍是不理不睬,早又一闪身,到了云娘面前,反手将长剑横顶在头上,学着阮天铎声音道:“妹妹,愚兄有错,现以长剑作荆,请你高高举起,轻轻打下,打在兄身,痛在妹心。”说时,噗咚一声,跪在地上。

    云娘忍不住噗嗤笑了,用指头向胡锦雯额上一戳道:“坏丫头,你来惹我。”

    胡锦雯趁势“哎呀”一声,道:“还没抱衾绸,怎就打起红娘来了啊?”

    云娘气得一跺脚道:“你再贫嘴,我可不饶你了,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胡锦雯扮了一个鬼脸道:“要我不贫嘴,你可得理铎哥哥,昨夜你还折磨得他不够么?”

    云娘似是急了,道:“是我么?那是你出的主意啊!”胡锦雯又噗嗤笑了,道:“哟!还是你疼他,才不肯折磨他,这么说,你们算好啦!”

    说完一声轻笑,人已奔出殿去,阮天铎这才一声长叹道:“云妹,过去之事,虽然是我错,但恩师说得好,情缘孽缘,莫不前定,愚兄已知罪了,你还不见谅么?”

    云娘这才出口一叹,道:“你算因祸得福,恩师给你打通任督二脉,今后武功进境,必更神速,望好自为之,才不负恩师期望。”

    两人相偕出殿,阮天铎又将在京中遇着绿珠之事说了一遍,云娘又是一声长叹!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两月,两月中不但云娘与胡锦雯已将驭气飞剑之术练成,那阮天铎既入宝山,哪能空手而回,那胡锦雯缠着眇目师叔,指点了阮天铎不少武功。

    两月最后一天,百了神尼将三人唤至跟前,又嘱咐了一番,三人便辞了恩师,连袂下了神山。

    经过柴桥时,将胡锦雯青花马取回,到了鄞县,阮天铎想替云娘买匹马,哪知云娘抿嘴一笑道:“我有啦!也寄在这城中。”

    阮天铎仍回到那家客店,命伙计的将云娘那安南神马牵回,第二天,才又北上。

    一路上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这一天,三人已进入湖北省境,在麻城落了店,因为一路之上,从未有事,三人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在堂中有说有笑的吃着。

    那云娘和胡锦雯虽是女人,武林中人,那有什么忸怩之态,尤其胡锦雯,更像一只画眉儿,话多,笑声更脆,惹得店中客人,全都侧目而视。

    阮天铎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尚未说话,蓦听街前鸾铃乱响,三匹骏马如飞而至,前面一匹马上人,在店前倏地一勒马缰,后面两匹马,跟着蓦然收势,连声马嘶,俄顷,阮天铎一眼看出,最后一匹马上,坐着一个身体魁悟的红面老人,正是铁若兰之父铁飞龙。

    阮天铎因是面街而坐,是以最先看见,心说:“要糟,若然他们也投入这店中来,只怕锦雯不会与他善了。”

    那胡锦雯才要掉头,阮天铎何等机警,忙出声将胡锦雯唤着,借着与她说话,不让她掉头,但眼角儿仍向店前瞄着。

    还好,三匹马微一停步,似见店堂中客人已满,前面一个汉子哈哈笑道:“堡主,这家店想是客满,我们另找一家清静客店罢!”

    铁飞龙目光向店中一瞬,点了一下头,三匹马又扬长而去,等到胡锦雯回头时,也只看见三人背影。

    阮天铎见胡锦雯未认出是铁飞龙来,心才放下,但心中仍是不安,暗想:“铁飞龙行色匆匆,若也是赶去秦岭,这一路之上,岂有不再碰上的,若然被雯妹看见了他们打起来,我怎么办?”

    心中有事,却又不敢露在脸上,因为胡锦雯最是聪明不过,反而故意与她有说有笑,不让她发现出半点痕迹。

    因为铁飞龙在此现身,阮天铎便催着二人安寐,三人回房后薛云娘与胡锦雯是同住一间房,阮天铎是住在隔壁,听两女仍在絮絮不休,他可一个人在房中踱来踱去,想要找出一个万全之法。

    最后他决定,先去探明铁飞龙去向,若然他不是去秦岭,那只要明日天一亮就动身,便可使双方避开,若然铁飞龙果是前往泰岭,他也只好带着她们另走一条道路了,虽说到了秦岭,仍难免他和锦雯不见面,但此时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的打算。

    主意已定,待她们睡后,阮天铎拾掇停当,轻轻推开后窗,飘身外出。

    他可不敢飞身上房,怕的是让胡锦雯发觉,绕到店后,才一掠而上。

    阮天铎白天都老人传授脱影换形身法,本来轻功已臻上乘,现又经神尼打通任督二脉内力陡增,那轻功何殊增进一倍,身子才掠起,人比飞烟还快,月下连影儿也不晃,便已飞出数十间房去。

    离店远了,阮天铎才停下身来,心想:“铁飞龙虽是在这城中落店,但投宿何处?自己却不知道,又怎能将他找得着。”

    心下不由有点犹豫起来,忽想起他们不是要找清静客店么?不如仍由街上去打听为是,主意已定,从一个小巷中飘身落地到街上,凡见有客店,便去找伙计打听。

    此时天才不过二更过后,客店全未关门,一连问了数家,伙计的全都摇头,说没有这三个人。

    转过东大街,远远的看见有一家“高升店”阮天铎才到店门口,不由蓦可里向后一闪,原来那铁飞龙正高坐在店堂中,两侧坐着同行两人。

    此时,阮天铎因铁若兰之故,对铁飞龙已无敌意。但他又不能当面去说,皆因在巴音毕戈,为了胡锦雯两人曾动过手,现在阮天铎武功已今非昔比,自然不会怕他,却怕引起误会,心中暗算,便不肯露出。

    但这是大街之上,此时人来人往,一个人侧身站在店角,岂不被人误会,心中在发愕,忽觉身后有人牵了一下衣角,阮天铎吃惊回头,顿又心喜了,心说,你这小滑头怎么在此?但却正用得着他。

    当下忙退后数步,低声问道:“小老弟,你不是同你师傅去秦岭了么?”

    那裴骅睨着眼儿嘻嘻一笑,道:“好啊,阮大哥你丢了铁姑娘,却又另找了两个,今天你要不请我吃一顿,我准得告你一状。”

    阮天铎知道这孩子学得一身刁钻古怪,若不慎重的告诉他,只怕见了云娘和锦雯,又会说出些难听的话来。

    当下脸色一沉道:“小老弟,可不许你乱说,那两位姑娘便是我由神山请来的薛胡两位姑娘,你可当心啊!你在她们面前调皮,准有你苦头吃!”

    裴骅仍嘻皮笑脸的问道:“是不是会飞剑的呀?”

    阮天铎点头道:“正是她们!”

    裴骅骇得一伸舌头,道:“阮大哥,那你得先请我吃一顿。”

    阮天铎道:“行!你可就在这店中去吃,但你可得给我探一件事儿。”

    说时,向铁飞龙一指道:“这位红面老人,便是铁姑娘的父亲,也是你父亲的朋友,因为他与我同行的那位胡姑娘有过节,我怕他们碰面打起来,我又不能露面,你去问问,他们是不是去秦岭?要是去,可又走哪条路,至于铁姑娘之事,先别告诉他。”

    裴骅道:“这事包给我,我问明了,来店中告你。”说罢却伸出小手。

    阮天铎知道他是要银子,笑了一笑,从身边摸了一块给他,便回身走了。

    回到店中,店堂中客人已大半回了房,哪知一抬眼,登又怔着了,那胡锦雯与薛云娘,竟又陪着一个男人在店堂中饮酒,这人阮天铎却不识。

    再仔细一看,这个男人年龄在三十开外,不修边幅,头发好像一生就没剪过,满颊乱髯,身上更是破破烂烂,一付滑稽突梯样子,说话时哈哈不绝,好像他与云娘和锦雯全顶熟。

    阮天铎这就奇了,他与云娘分离才不过半年,云娘在府中之时,自然不会结交这类朋友,必是在江南才相识,但看她们谈笑情形,竟似多年老友。

    他这里在店前一犹豫,胡锦雯早看见了,撇撇嘴道:“怎么偷着出去,却又明着回来,是不是又去找铁丫头去了?”

    阮天铎不便说明,只得含糊应了两句,那云娘早指着花子般的中年人道:“这位是邱化邱大哥,我们从前在杭州认识的。”回手一指阮天铎道:“这是敝师兄,名叫阮天铎。”

    那花子般中年人哈哈一笑,道:“久仰剑侣英名,今天可会着了,来!老弟,我们先干三杯!”说时一把将阮天铎拉着坐下。

    这人虽是豪爽得紧,一见面就喊人做老弟,这也罢了,只是身上太以肮脏,阮天铎见他伸出的手,也是污脏不堪,不知云娘和锦雯,怎会交这种朋友,有些看不惯。

    但阮天铎可不便露在脸上,笑道:“适才小弟有事,未曾迎候,邱兄贵处就在此地么?”

    那邱化哈哈一笑道:“老弟。你看我这个样子,还是有家的人么?我怎能与老弟相比,不瞒你说,人家屋檐下,全是我的家,今儿见你们到了这城中,所以找来吃一顿。”

    话才说完,早又大口的喝酒吃菜,全没一点客气样子。

    那薛云娘道:“邱大哥,西湖一别,转眼又数月,你怎又来到此间?”

    邱化骨碌一声,咽下一口菜,哈哈笑道:“我听说你们要去秦岭,因有一点信息,特来找你们,这可算有缘,竟将你们找到了。”

    回头又对阮天铎道:“你们此去秦岭,必经过大洪山,你们可知在那大洪山中,有人等着你们么?”说完又是一声哈哈,只顾喝酒吃菜去了。

    三人听得心中一惊,不由相对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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