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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老对曹寅本十分不愿延纳,但因曾静一再劝说,又因天雄受伤,非那解药不行,所以才勉强出迎,但一与曹寅见面之后,一切全与俗吏不同,毫无官场习气,而应对之际,又非常恭顺,说话也全听得不刺耳,不由观念稍改,便也笑道:“他便睡在中舱,只因伤重不能起身,如果不嫌简亵,便请中舱相见如何?”

    说着便肃客前进,天雄遥见曹寅走来,忙就榻上把手一拱道:“老大人请恕卑职身负重伤,不能起身行礼了。”

    曹寅慌忙答礼一面道:“马兄未免太谦了,兄弟也属雍亲王门下士,彼此全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客套?此地更非官场,这大人卑职的话,还请不必再提,否则岂不令人齿冷。”

    接着又道:“王爷近来安好?”

    天雄忙道:“王爷安好,不过老大人既然也属王爷门下,那我便更加不敢放肆咧!”

    曹寅大笑道:“马兄今之豪土,既在雍亲王府,难道不知道王爷对门客幕僚的脱略,和同事之间相处的情形吗?”

    天雄也笑道:“既到江南来,当与王府不同,要不然岂不令老大人不快。”

    曹寅又笑道:“马兄那更是以俗吏目我了,果属不弃,还望以朋友相待才好。”

    接着又道:“兄弟此来,一为敝友李元豹向马兄谢过,二则他因不合少留了一点解药非常内疚,原意本想亲自送来,无如自己也被鱼老将军千金打伤,所以特为命我将解药送来,还望从速服用,以免拖延时日。”

    说着,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炕侧,又向鱼老大笑道:“如论那李君为人确有不合之处,不过这次也算由令嫒予以薄惩,还请高抬贵手才好。”

    鱼老未及开言,曾静先微笑道:“此事晚生昨亦在场,那位李兄委实言而无信,殊非江湖人物所应有,鱼老将军已到烈士暮年,火气虽未全退,有老大人这样斡旋其间,当不至和他一般见识,不过马兄此次系奉雍邸之命甫来有事,他既系官身,却那等说法,俨然也以顽民自居,已属不知居心何在,又不按江湖规矩,用极无耻的下流手法将马兄打伤,既然自愿留下解药,换他老婆一条性命,复又只给八成,这种无耻卑鄙行为却委实要不得,其实当时除晚生而外,其余诸人没有一个不料到他要留下一手的,所以一再当场喝破,但他恬不知耻,竟公然说出向来行止光明的话来,岂不令人齿冷?所以鱼小姐与我们这位白大侠才跟去窥探实在,谁知果然不出所料,鱼小姐这才聊示薄惩,教训他一下,他这药送不送来全无大关碍,实不相欺,这位马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因雍邸扎饬之事,至关要紧,不容稍缓,又恐身死不明,有负使命,正打算今日便到南京去,向江南总督呈明一切,请代由驿递报请王爷定夺,并另外派人南下,以免误事,如非鱼老将军和白大侠不愿置身其间,以免出处为难,极力拦阻,此刻早已扶伤换船就道了,大人便来也赶不上了咧。”

    曹寅一听不禁微讶,忙道:“如此说来,这位李君更是荒唐了。”

    接着略一沉吟看着天雄道:“马兄伤势决可无碍,据他说,这解药服下去,至多数日便可痊愈,不过马兄如有要公在身,却延缓不得,兄弟虽系闲曹,这江南情形却甚熟悉,如可代劳,还请言明,只要能尽力,大家再做商量,以免贻误才好。”

    天雄冷笑道:“大人美意,自当遵命,不过王爷命我南来,只是采购一点苏杭土产而已,却值不得亵渎大人咧。”

    说着掏出那封委扎来又道:“大人请一过目便知道了。”

    曹寅接过一看,果然是一封饬购土产的扎子,不由笑了一笑道:“如此说来,马兄倒不必着急了,只将这药服下,兄弟随即命人来接,先请到我那镇江寓所去住上两天,包你将要采购的东西备齐好,让马兄销差。”

    说着目光又向众人一扫道:“不过采购这苏杭土产的差事,向来都由兄弟那里代办,王爷却未见得专因此事,便派马兄到江南来咧。”

    天雄又怫然道:“大人如此说来,一定是我有冒名招摇情事了?那便请通知有司衙门,先行看管,马某静候发落如何?”

    曹寅忙道:“马兄不必误会,兄弟怎敢如此轻视?实因王爷此次既命马兄南来,必另有机密大事,所以才如此说法,便马兄不说,我也猜到一半,且等到敝寓之后,再为陈明如何?”

    白泰官闻言在旁大笑道:“马兄倒不必隐瞒,此事但说无妨,士各有志,却母庸讳言咧。”

    说罢,又向曹寅道:“大人请恕鲁莽,待我直言奉告便了。”

    接着又笑道:“马兄此次南来,便是奉了雍王之命,携了那年二公子亲笔书信来寻顾肯堂先生,并邀此间了因大师和这位鱼老将军北上,不过肯堂先生固然远游未归,便我辈也不知下落,了因大师又是一个方外人,便连住持江天寺也嫌烦琐,哪肯应邀前往?至于鱼老将军大家全知道,更是一位胜国孤臣,焉有中途变节之理,昨宵正全在焦山小聚,一边固请,一边坚持,闹得缠夹不清之际,却不料那李元豹却赶来兴问罪之师,倒替他两位解了围咧。”

    曾静又笑道:“你且别说别人,怎么偏把自己忘了?你不也在被邀之列吗?”

    白泰官大笑道:“我算得什么东西,怎么敢和了因大师鱼老将军相提并论?不过生平却也有个小小毛病,那便是见不得达官贵人,上不得台盘,何况相邀的又是一位王爷咧,所以只好也敬谢不敏了。”

    天雄正在默然不语,鱼老者又大笑道:“你既和盘托出,那我也只好说老实话咧,我真想不到,凭我一个逃死不遑的老海盗,居然上邀一位王爷赏识,专人来邀,不过我这一付老骨头早已有了主见,要不然倒也值得咧。”

    说着双臂一振,两眼精光四射道:“海上败将,如今更已老去,只图遁迹在这金山脚下以终天年,难道还有人放心不下吗?”

    曹寅不由一惊,忙道:“老将军高风亮节,声名远播,谁不钦敬?我虽不知马兄如何说词,但雍亲王无殊今之孟尝信陵,好客之风也人所共知,焉有放心不下之理,还请勿疑才好,诸位如果有兴北上,只去一看便知明白了。”

    天雄一见曾静目光微扫,连忙也道:“便我也如此说法,委实王爷不过渴慕江南诸侠之名,只求一瞻风采聊慰生平之愿而已,如能一同北上,便出处之际,也决无相逼之理,诸位正在固辞,却不料那李元豹忽然跑来,竟以云霄入幕和敝友年双峰结交权贵之事,向了因大师和鱼老将军责问。虽不知用意何在,诸位辞意却因之更坚,所以思维再三,只有将南行经过,写上一封信托江南总督衙门寄回,让王爷自己决定了,至于区区蚁命,却不足惜咧。”

    接着又向曹寅道:“本来临行之际,王爷曾嘱,如果沿途遇上事,不妨托各衙门料理,是我因为事如不成,张扬便近招摇,大人又非当地职官,所以没有陈明,却想不到白大侠竟全说出来,现在只有直言告禀了。”

    曹寅不禁眉头一皱忙道:“这都是这位李君荒唐,以致闹出事来,如果马兄真的把这事陈明王爷,怕不要他好看?不过就我所知,他倒确曾在少林学艺,闻得武当少林素来不免门户之见,或许受了同门蛊惑而来亦未可知,如果只凭他,又是一个官身,却未必敢如此妄作妄为咧。”

    白泰官冷笑道:“我也知道他必有主使而来,不过那少林掌门的铁樵大师却不比我们好说话,一旦得知此事,如果事前知道还可无事,否则不但他决难逃公道,便那主使的人,也从此决难安枕咧!”

    鱼老也笑道:“铁老方丈素来戒律极严,他虽不大过问尘俗之事,但对借名招摇的事,从未轻易放过,他如一旦得知详情,却不问那李元豹是什么官儿,说不定一下便动手给宰了,那这从中挑拨离间的家伙,就害人不着反害了自己咧,至于这李元豹倒又值不得一提了。”

    曹寅不禁心中忐忑不已,正在暗中着急惊慌,忽听船外水声连响,倏从后艄上走进一个绿衣少女来,曾静忙道:“翠娘来得正好,不然我们还没有交代咧,如今那李元豹已托这份曹大人把解药给你马大哥送来,还又替他赔了好多不是,礼尚往来,你也请把解药给曹大人带去才好。”

    翠娘向曹寅脸上看了一下笑道:“这小子本来是一个无耻的江湖下三滥,居然做了官已经够瞧的,怎么忽然又跑出一个大人来替他跑腿?你老人家可得弄清楚了,要不然物以类聚,我还实在不敢相信咧?”

    曹寅不由老脸通红,忙道:“鱼小姐不必误会,我实乃江南织造曹寅,决非江湖人物,其所以认得这位李君,实因他稍解音律,又略能书画,外表还不太俗,才由督署一位朋友引见,时时相过从,这次既受其托,不得不来,如果看得我和他是一丘之貉那就太冤枉了。”

    翠娘方道:“原来如此,那就请恕失言了,不过这种无耻小人,便我江湖道中也不屑为伍,难道官场之中倒可让他立足?如依我见,你这人以后交友还须小心才好,要不然,不管大人小人,让人家一锅儿烩了,那才值不得咧!;曹寅不禁脸上更加难堪,鱼老连忙喝道:“你这丫头,这大岁数,怎么说话还是这等没遮拦,既然曾叔吩咐,还不快将解药交给人家。”

    翠娘道:“他那解药咧?不知道靠得靠不住?万一再使上点坏主意,神仙也难识丸散膏丹,不管你怎么说,人家马大哥总算是从几千里之外来寻你的,你能对得过马大哥吗?”

    曹寅忙道:“鱼小姐但请放心,这李元豹虽然是个言清行浊的小人,但此药既由曹某带来决不会再有毛病,如果万一再有差错,由我作保如何?”

    翠娘看了他一眼笑道:“曹大人,我们这可不比官场做作,讲究个敷衍塞责,你虽然是一位君子,却撑不住小人的变幻嚣张,这个保可不容易做,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我的解药暂时先再给他一半,这位马大哥如果伤势平复,那一半我自会送去,否则大家也稍微省一点事,我们这可是明人不做暗事,说一句是一句,要不然你这保人可不好当,他要记恨,你不妨回去对他说明这是我鱼翠娘的意思,他爱怎么来找我就怎么来找我,就是一齐去一趟少林寺,当面向铁樵大师说也可以,真要倚官仗势,着人来拿我,我鱼翠娘也等着他的。”

    说着掏出药瓶,倾了一点药面子,用纸包好,递了过去,曹寅不由啼笑皆非,又不便再说什么,鱼老却哈哈一笑道:“这个却不怪小女做事过于小心,实在这位贵友太教人放心不下咧。”

    白泰官也笑道:“大人不必为难,对付这等人,只有用这法子,否则万一有变,这位马兄也是一个官身,又系奉命出京,万一那厮再言而无信,岂不也使大人为难,这样一来倒是一个稳妥的办法。”

    曹寅只有勉强笑道:“这本难怪诸位不能置信,这人委实也太荒唐些,不过马兄卧病舟中诸多不便,决不是办法,还请住到敝寓去将息些时如何?”

    马天雄笑道:“大人盛意自是可感,不过我身受王爷托付之重,还须略尽心力,再说现在伤势未愈,移动也有不便,诸承关切,容待稍好,自当再到行馆拜谢,只是适才所言,还请不必再对李元豹道及,便更感激不尽咧!”

    曹寅略一沉吟又笑道:“既如此说,兄弟也未便固请,不过伤愈之后,还请代邀在座各位到敝寓一叙,却千万推辞不得咧!”

    众人忙道:“我辈放浪已惯,大抵行踪靡定,说不定今日一会便当他去,一时却难如约,便马兄之意,也恐难以遵命,方才一切唐突之处,只好当面谢过咧。”

    曹寅闻言,满脸伥惘之色,看了天雄一眼道:“曹某自知风尘俗吏,难邀奇人奇士一顾,不过马兄还请不要失约才好。”

    天雄笑道:“大人放心,只要伤愈,便不在此间拜访,也必到南京一行,届时必当到贵局求见。”

    曹寅又笑道:“如依鄙见,马兄南京之行却大可不必,老实说敝处经常都有公文晋京,便驿递也每日都有人去,如有紧急公文信件,能交给我,也许比由督署周转还要快得多,适才我已言明,彼此全为雍亲王效力,你又何必舍近求远?至于那李元豹既是这等人,兄弟也必加以疏远,却值不得多所计较咧。”

    说罢把手向各人一拱,便自告辞,众人也不相留,除天雄而外,都一齐送出舱外,等他去远,鱼老方才捋须笑道:“今天曾白两位老弟和马贤侄的话全非常得体,这么一来,算是对他已经把话说明,先替了因大师少却多少麻烦,只马贤侄却必须真的去看他一趟了。”

    曾静说道:“岂但必须去看他一趟,马兄还必须半真半假的写上一封禀帖到那鞑王才能自圆其说,各位也才能真的耳边清静些时咧!不过此事却不忙,必须和老师父及各位长老商妥才好着笔。”

    白泰官道:“如依我来忖度,那李元豹必系此人所使,他虽闲曹,也许就受江南总督之命,来对付我们,这一来却要好得多,便送来解药,也不怕他再打折扣,或者另藏奸谋,倒是马兄要去,应对之间却不可不慎,一切大计,自非待老师父和各位长老决定不可,不过马兄目前是否同去太湖咧?”

    天雄道:“他既已将解药送来,不妨仍照前议大家同去一趟,待见过长公主和肯堂先生再做决定,不过却仍非借世伯这宝舟一用不可了。”

    鱼老笑道:“今天我已全好,这更不妨事咧,现在动身,至少还可以行上半天路,只可惜了因大师和那位傅老弟才走,又要着人去请咧。”

    翠娘笑道:“你老人家且慢着,老实说,我到底信那李元豹不过,虽然他托那姓曹的把解药送来,知道安着什么心咧?要依我说,我们且慢个一两天再说,再说如果老师父和肯堂先生不在庵里大家扑空也不好,要依我说,不如先由白叔乘马大哥那匹宝马去上一趟,将这事呈明各位在庵长老,我们续后再去,比较妥当,反正那匹千里龙驹,至多隔上一天便可回来,不就两面全顾到吗?”

    曾静点头道:“这样最好,只是白兄却不免辛苦了。”

    白泰官笑道:“本来我倒想省下这一趟,这一来却必须要走一遭了,但也必须与我那大师兄和不昧上人商量一下才好。”

    翠娘道:“本来我也打算上岸去沽酒买点菜,各位少坐,我再去一趟金山便了。”

    说罢,便向后艄取筐上岸,马天雄打开那药包,一看药色,又用舌尖略试,白泰官大笑道:“马兄尽管服用无妨,此事不仅江湖过节,却关联着官场往来,据我昨夜所闻,和这曹织造方才所说的话,这厮便再有两个脑袋也不敢再弄玄虚咧。”

    天雄一笑,便把那一包药服用了,直到中午并无异状,翠娘也把了因大师和晚村邀来,只不见傅天龙,众人一问所以,了因大师笑道:“我因有此君在座,说话未免不便,所以托言有事出来,把他暂留在禅房里,着两个可靠弟子陪着他。”

    说着,大家又计议了一会,决定仍由白泰官先去太湖,众人在京口等候回信再去,泰官领命,借了那匹宝马,便自登程,谁知那马竟自不受羁勒,昂首长嘶,却不容他骑乘,白泰官虽然有一身极好功夫,但因良马恋主,又不肯过于用力降伏,只有回船去告诉大家,天雄笑道:“此马却也奇怪,自从在邯郸由那煤车主人手中买下以后,除了我与年双峰二人,只一马夫因我二人一再嘱咐尚可牵饮洗刷而外,竟自无人可近,只可惜小弟尚不能起来,否则试为嘱咐一下,也许不再倔强,亦未可知。”

    众人闻言不胜嗟叹,鱼老更慨然道:“此马真是罕有,如此说来,那施琅黄梧真是畜生不如了。”

    翠娘笑道:“我就不信,一匹马难道如此通灵?马大哥已经两次服下解毒之药,适才又吃下鱼汤,不妨挣扎起来一下,待我和白叔去把它牵来,你试向它说一下再试试看,老实说,中风姐那匹玉狮子也是一匹龙驹,旁人虽不能骑,我却和它主人一样咧。”

    泰官笑道:“这却不同,一则那马我未见过,不好加断词,二来你和风丫头,情如姐妹,马如通灵岂有不让骑坐之理,我和这位马兄与那年羹尧过去素来就未见过,这马岂肯以自己人视我,不过你要一试倒未尝不可,只是马兄伤势末愈,怎能起动咧?”

    翠娘又笑道:“这个你须问我,那毒药暗器,只是毒性厉害,其毒一解,便和平常金创一样,我相信他此时从炕上挨上船头,并不要紧咧。”

    说着,又磨着白泰官前往,鱼老方在喝阻,天雄也正觉腹痛急须方便,试一挣扎,竟可勉强起来,连忙笑道:“此事在急,不妨一试,便请自兄世妹前往牵来便了。”

    鱼老见他皱着双眉,又捧着肚子,知是药力已经发作,所受毒气将下,连忙扶着,一同步上船头,一面命翠娘陪了泰官前往将马牵来,好在那寄马酒店不远,二人牵马回转,天雄大解也罢,正待进舱,却不想那马遥见主人,竟冷不防一下挣脱缰绳长嘶一声昂首扬鬃直向船头纵去,天雄听惯嘶声,才一掉头,那船一晃,马已纵立身侧,屹然不动,又低吼了两声,天雄不由忍着痛,伸手抚着马背笑道:“才只一日不见,你怎便如此?虽知我已负伤,一时却不能骑你赶路咧。”

    那马又吼了一声,用马头在天雄身上摩了两下,似颇解意,就在这时候,舱中诸人和白泰官鱼翠娘,全已站在舱口和船头上,翠娘不禁笑得一张嘴合不拢来道:“这马真作怪,就活像懂得人话一般,马大哥何不再嘱咐它让白叔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听话。”

    天雄真的扶着马背,一手指着白泰官道:“我不幸中了敌人暗器,一时难以赶路,恐误主人大事,如今只有托这位白兄前往太湖一行,大概不过数日,一定仍旧回到此地来,你却不可再倔强咧。”

    那马看了白泰官一眼,把头一点,又吼了一声,众人格外惊奇,白泰官试一牵那马,竟掉头上岸立定,向天雄长嘶一声,白泰官试再踏镫上马,那马果然不再倔强,只看着天雄低吼连连,翠娘不禁喜得打跌道:“天下竟有这等牲口,我还第一次看见咧。”

    天雄连忙扶着船上将军柱取出那两封信向泰官道:“马尚如此,我这寄书人,更不敢误事了,这两封信索性便相烦白兄代呈庵主和肯堂先生,并请美言一二。”

    泰官下马,接了那信笑道:“岂但马兄不肯误事,便我白某也决不肯有负此马咧!”

    说罢收好两信,向各人把手一拱道:“我就此便去,多则三天,少则二日必定赶回,再行相见。”

    说罢,便又上岸,一跃上马,那乌看着天雄又昂首长鸣不已,直等天雄把手一挥,才绝尘而去,只半日之间,便赶到洞庭东山湖边,泰官一看,黄昏已过,已是柳梢月上,心想此刻如果赶过湖去,再到西山,已经来不及,而且人马均须进食上料,不如再在东山过上一宿,明早再过去也还不迟,但向湖上一看,只见一天风月,万顷鸥波,又不忍遽去,正在立马欣赏湖上夜色,忽听那大柳树下有人笑道:“白大侠打算到西山去吗?我们正拟放棹夜游,便请同去如何?”

    泰官-看,却是一位清癯老者,头挽道髻,身穿麻黄道服,拄着一条竹杖,缓缓从树荫下走来,再仔细一看,却是太阳庵长老之一,嘉定黄松筠,不禁下马叫道:“松筠先生,怎么有此雅兴,夤夜来作太湖之游!”

    松筠笑道:“我是应孤峰上人之邀,同来湖上小聚,此约原定十日,现在已是第五天,只因连日月色甚好,所以打算借这三万六千顷的烟波淼渺,和无边风月,一涤胸中积郁,你如有兴,便做一个不速之客如何?”

    泰官笑道:“既有松筠先生在座,又是孤峰大师的主人,自当奉赔,不过现在因为身有要事,非一见老师父和肯堂先生不可,而且我自午后从京口赶来,直到现在尚未进饮食,委实人马全饿了,所以只好方命咧。”

    松筠不禁微讶道:“你有什么要事,便这等忙法?老师父和肯堂先生全在船上,如非我一时豪兴去寻那谢五娘索酒,你便此刻赶到西山也一位遇不着,岂非冤枉?”

    接着又笑道:“至于肚子饿了,我们那条船,只等一开出去即便畅饮,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有七斤以上的老鸭子,刚出水的新鲜鱼虾,还不能填饱你的肚皮吗?”

    泰官大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因缘巧合,口福不浅.决定依你同去就是,不过我这匹马,是向人家借来的,又是一匹千里龙驹,却寄向哪里,上料饮水咧?”

    松筠又笑道:“那更便当得很,你只和我一同到谢五娘那里去便了,包管她替你把这匹马伺候得好好的。”

    泰官闻言,忙道:“那谢五娘,不是那位开酒店的老婆婆吗?她虽然有两个老伙计,对付我这匹马却不太容易咧。”

    松筠大笑道:“凭你这样老江湖也一样输了眼咧,你知道那位老婆婆和两位老伙计是谁吗?老实告诉你,她便是当年在嘉定城下力敌李成栋,剑劈满洲三勇士的谢曼华,那两个伙计,一个是行刺豫王未果的神刀一阵风魏思明,一个是做过镇南关总兵的解壮飞,难道连你这匹龙驹都伺候不下来吗?”

    泰官牵着那马不由大惊道:“怎么有三位出色人物隐居在此,我一点也不知道咧?”

    松筠笑道:“他们本来不求人知,对过去一切又讳莫如深,你怎么会知道?便是我,也因与那解壮飞交成酒友,他又知我是耀沧公的从侄,为了剃发一令当了老道才稍吐行藏,你怎么会知道?”

    泰官道:“既如此说,老师父总该也知道了,曾否罗致庵中咧?”

    松筠道:“老师父神目如电,人既近在咫尺,怎么能瞒得过他?如今这三位,虽然仍未上香,算不得庵中执事长老,却早成遥为护法的施主咧,只除我们这三五人而外,全不知道而已。”

    说着,一同向山村中走去,不一会,便在一家村店门前停了下来,山中人大抵早睡,虽然才只定更时分,店门已关,松筠用手在那门上敲了一下,只听里面一个苍老的口声道:“外面是谁?我们已经打烊多会,怨不待客了。”

    松筠笑道:“我是黄道士,特来看望,还打算要讨几十斤酒咧。”

    内面答道:“好大口气,一讨就是几十斤,须知本店本短,外带僧道无缘咧。”

    说罢哈哈大笑,那店门呀的一声开了,走出一个赤膊短裤,手持蒲葵扇的椎髻矮老头儿来,一见松筠身后站着一个精壮汉子,又牵着一匹马,不由一怔,忙道:“这位是谁,怎么夤夜随来?”

    泰官大笑道:“老朋友,你怎么认不得我了?我们不是老主顾吗?”

    那老头儿,一揉眼睛,又就月光下一看笑道:“阿哥请恕眼拙,平日来往的人又多,老汉实在记不起来咧!”

    松筠笑道:“解兄怎么有眼不识泰山,这位便是当世大侠之一,江南白泰官,他每到西山烧香,必来宝店小饮,怎么到现在还不认识咧?”

    那老头儿不禁又大笑道:“我道是谁,却有这等气概,原来却是名震江湖的白大侠,既如此说,且请进来,容我生火做菜同饮便了。”

    白泰官连忙把手一拱道:“小子浪得虚名,何足挂齿,老前辈太过奖了。”

    那老头儿看了松筠一眼道:“你大概又把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废话在白大侠面前搬弄出来,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连朝代全换了,你这是何苦咧!”

    松筠大笑道:“全是自己人,说说又有何妨?你放心,那鞑虏虽然大肆访查山林隐逸,一时还找不到你三个身上。”

    接着又笑道:“你且不必张罗,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已打烊,生火大可不必,只须把那自酿的郁金香给我们三五十斤便足感盛情,另外白兄骑来的是一匹龙驹宝马,相烦代为照料一两天,可以吗?”

    那老头儿又一看那马,不禁喝了一声采道:“好牲口,是白大侠的吗?可惜天下澄平已久,又在江南,却显不出它的好处来咧。”

    泰官笑道:“我哪里会有这等好马,他是一个敝友从北方骑来的,只是烈性又恋主异常,如准暂留尊处,还请老前辈多多照应才好。”

    正说着,忽听店中又有人笑道:“既是当世大侠,自有名马,且待老身再来看看,比我当年那匹小墨龙如何?”

    接着便从店内里走出一个鹤发鸡皮异样精神的老婆婆来,先在月光下向泰官看了一眼,又看着那马,微噫一声,随即又笑道:“久仰白大侠当世人杰,既到小店且请小坐稍谈再去,至于这匹马,不用说我这两位老伙计,便老身也招呼得下来。”

    说着,掉头向内面叫道:“喂!老魏,有客人来咧,你还不赶快把灯点上。”

    那矮老头儿方笑道:“这家伙也许已经到大槐国看招亲去咧,还是等我来吧。”

    说犹未完,忽见店中灯光一亮,一个人大笑道:“老解,今天活该你做人,没有喝酒,要不然,还不是早睡了,我老人家却不是渴睡汉咧。”

    说着,只见店中已经点上半支残烛,又走出一个只穿一件细竹编就的汗衫和一条短裤的老者出来,大笑道:“黄道爷固然是熟人,便白大侠我也暗中相识已非一日,只不过因为我这老酒保不便高攀而已,却想不到今晚竟揭穿咧。”

    说罢一面掌着那支残烛迎了出来,那老婆婆连忙肃客入内,泰官将马在店外系好,走进店房,纳头便拜道:“在下浪迹江湖,每年总要到西山去住上一两个月,这里是出入必经之所,却不知有三位老前辈隐居在此地,今夜如非松筠先生见告,真还失之交臂,一向唐突,还请原宥。”

    那老婆婆呵呵大笑道:“长江后浪追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我们三个过时人物算得什么,怎敢劳大侠行此大礼。”

    说着一面还礼不迭,一面笑道:“是松筠先生已经说过,那大家便全无庸客套咧,老身便是当年的谢曼华,自从嘉定一败,便隐姓埋名住在这里,算是已经六十年咧。”

    又指着那矮老头儿道:“这位便是解壮飞解总兵,可惜他那总兵告身,已在老身店中押酒吃掉,如今已老也不飞咧。”

    解壮飞也大笑道:“五娘怎么老记得这件事,须知当年我虽好酒无赖,不是你这标致酒家娘,也还不至那等沉醉咧。”

    曼华笑道:“啐,你真该死,又要招我骂咧,你忘了当年那一顿好揍吗?”

    说着又指着那掌烛老人道:“这位便是神刀魏八爷,如今也英雄老去咧!”

    泰官就烛光之下将三人一看,只见那谢曼华白发盈颠,满脸皱纹,更兼齿牙零落,除两只老眼,仍旧精光四射而外,看去已在八十以上,那魏思明,瘦骨嶙峋,头上只剩不多几茎黄发,一双寿眉却长垂眼际,更显得老些,只解壮飞虽然虬髯似雪,却豪气仍在,不由暗想道:“闻得谢曼华出身绳妓,却身负绝艺,容华盖代,一时游戏风尘,不知颠倒了多少王孙公子,那阮大铖为了她,威胁利诱,无所不至,竟始终未能如愿,反几乎丧在她的剑下,却想不到如今已成了这样一个老婆婆,便魏思明也是一个五陵侠少,素有璧人之目,自在金陵市上狙击鞑酋多绎之后,更是名震大江南北,只如今也英雄老去,岂不可叹?一面连忙又笑道:“我真想不到,一夕之间得识三位老前辈,今后还望许我求教才好。”

    魏思明大笑道:“方才已经说过,大家全不必客气,白大侠怎么又说出这话来?只要不嫌简亵,不讨厌我们这三个老掉牙的过时人物,不妨就此便订一个忘年之交如何?”

    谢曼华也笑道:“反正西山近在咫尺,白大侠又每年必来,如愿过从,我们正求之不得,只对外人不再谈以往之事,自当竭诚款待。”

    接着掉头又向解壮飞道:“喂!老伙计,劳驾先去把火生上,今夜便留黄道爷和白大侠做个结识筵如何?”

    解壮飞来及开言,松筠忙道:“五娘,我适才已经说过,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决不能多延,忙不在一天,有酒不妨明天再吃,今夜却不便叨扰咧。”

    说着又笑道:“只劳三位清神,快把酒拿出来再费心把这匹马一上料就得咧。”

    谢曼华略一沉吟又笑道:“酒是现成,这马我也自会料理,但你们为何这等忙法,能否见告么?”

    松筠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我因已与太阳庵老师父还有好多长老约在湖边舟中相待,此来便专为向你索酒,一迟未免令人扫兴,这位白大侠却因有要事从京口借此宝马赶来要见老师父和顾肯堂先生,所以耽搁不得咧。”

    谢曼华看了白泰官一眼道:“既如此说,那我也不再屈留,不过事完之后,还望来此少驻半日,我还与白大侠有话说咧。”

    秦官道:“那是当得前来拜望,老前辈如有吩咐,也无不遵命。”

    谢曼华笑了一笑,一转身走向店房屏后,不一会,便提了一大坛酒来,又笑道:“这坛酒差不多有三十年咧,当初酿就埋下去,原来是八十斤,现在五十来斤还是有的,你两位便请带去如何?”

    松筠连忙称谢,一手提坛一手拄杖向泰官道:“酒已索得,马也寄好,我们也该走咧。”

    说罢两人一同告辞,出了店门,那马忽又长嘶一声,泰官回首一抚马背笑道:“我因受你主人之托,必须过湖有事,你却不便回去,所以只有又将你托了朋友,好好在此,我迟则明晚必来,便好回去了。”

    说罢方和松筠一同又向湖边走去,才过那片老柳树不远,果见水滨泊着一条大船,船头上一个童子,正就风炉烧着茶,舱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罗汉衫的老者,一个清癯瘦削的老和尚,一见二人走来,一齐笑道:“松筠老弟,怎么一去好久,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大家全等得急了,这无边风月已被你辜负不少,到底应如何处罚才是?”

    松筠大笑道:“肯堂先生你先别怪人,现在正有人要找你咧,如非是我,那便真要失之交臂了。”

    那老者笑道:“我不相信,这个时候,哪会有人找我?你别耽误了,快上船吧!”

    泰官忙道:“肯堂先生,你别不相信,要找你的便是我,如非巧遇松筠先生,也许便赶到西山去咧。”

    原来那站在船头上的,正是顾肯堂和孤峰上人,肯堂一听忙道:“来的是白老弟吗?你不是说要到京口一带去有事,顺便看看了因大师,为什么夤夜赶来找我,是真有事吗?”

    泰官笑道:“说来话长,你只看我夤夜赶来,便可想见定有要事了。”

    说着,直冲湖堤而下,赶向船上,先向二人施礼,然后向顾肯堂悄声道:“我本在京口巧遇不昧上人,一同渡江拜中阁部衣冠冢,却想不到回到瓜洲渡口,忽然遇上高足年羹尧遣那小鹞子马天雄来寻先生和老师父,本拟同来却又不料那马天雄在焦山脚下又被少林逐徒李元豹用喂毒偃月镖打伤,因事紧急,所以由我借了高足那匹宝马赶来,既然老师父也在此间,还望大家商量一个办法才好。”

    肯堂笑道:“这就奇了,那年羹尧写信给我还有一说,他怎么竟冒昧的写信给老师父起来?这不透着太荒唐?到底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泰官不禁红了脸哑然失笑道:“高足并不荒唐,实在荒唐的却是我,只因我把话说漏了,所以你才有这个误会。”

    说着便就船头上低声将经过详细一说,并从怀中掏出那两封信递在肯堂手中,顾肯堂大笑道:“我真想不到此子竟能如此不为富贵利禄所溺,真有这等抱负,如能在他手上扭转乾坤,倒也是一件快事,不过这是一项震古烁今的掀天事业,是否能成功,那只有委之天数了。”

    说罢又说道:“更难得的是今日庵中长老倒有一大半在此间,恰好让大家公决一下,要不然,这等大事便我和老师父也不能独断咧!”

    孤峰上人忙道:“是你那高足年羹尧打算有什么举动吗?这还是策以万全才好,如今天下初平,人心厌乱,鞑虏虽从各方大做其粉饰太平的文章,却外弛内张,处处戒备森严,万一事有未蒇那就糟了。”

    肯堂笑道:“要说他打算有所举动,那未免言之过早,如果要孟浪从事,便我也用不着再和大家商量,早已回书诫斥了,他不过只是因为有机可乘,做一个将来举义的布置而已,但如能因势利导,却真是一个不可失的良机,所以我才如此说,反正此事必须请大家公决,我们且到舱内再为细说便了。”

    说罢相携入舱,白泰官跟在后面一看,只见那船是一个画舫式,一共前后四舱,门舱稍短,中舱长有丈余,宽也六七尺,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周围和上炕上,均坐有人,另从左侧门有一门可通后舱,那独臂大师跌坐在炕上,单手捻着一串佛珠,桌子的上首,坐着一份庞眉古目的老人,正是少林南宗名宿蒲田林云龙,下首一份秃顶无须,一脸皱纹乍看便活像一个穿宫老监,正是江宁名诸生而以绵拳驰名的金振声,还有一位蓬头垢面,有类乞丐箕踞在右窗下面的,却是余杭奇丐舒三喜,最异相的是淮北九里山王彭天柱,生得铁面银髯,身高七尺以上,身穿一套哆罗麻短衫裤,手中却握着一把长可尺许,铁骨黑油纸大扇子,当窗而坐,那气象之威猛,简直是一尊不抹脸的活阎罗,偏他身边却站了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年纪都只有六七岁上下,一个男的梳着一条冲天小辫子,一个女的雏发覆额,全穿着白麻裤,人又生得极俊,分外显出他的高大黑丑来,再仔细一看,那女孩子正是独臂大师的小徒弟,吕晚村的女儿吕四娘,那男的却是孤峰上人的徒弟朱旭,泰官暗中一点人数,果然现在江南的长老已经到了大半,连忙上前一一施礼,又将赶来经过详细说了,接着顾肯堂又将云中风的信递在独臂大师手上,自己也拆开年羹尧的信一看,不禁一皱双眉道:“这孩子什么全不错,这件事却未免忒嫌荒唐了。”

    孤峰上人笑道:“是不是,也许他对那马天雄没有把话说全,书中已有立刻就动手举事之意了,本来嘛,少年人哪里沉得住气?既如此,你还须切戒才是。”

    肯堂看了独臂大师一眼,连忙摇头道:“他对匡复大计倒一点也不孟浪从事,而且也说得非常中肯,目前只打算借鞑王允祯这点机缘,在各省全布置下去,等日后鞑虏诸王争储,同室操戈,互相残杀之际,再为相机动手,这本与我们的看法差不多,不过他因鞑王以血滴子相托,可以趁此布置一批人,却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如果真的他能有此权力,那倒是一个机会,我说他荒唐的却是另一件私事咧。”

    独臂大师看完中风的信,却满面笑容看着肯堂道:“老衲无状,有一件不情之请,顾老檀樾能见允吗?”

    肯堂不禁愕然道:“老师父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不妨明说,何必如此客气?是为了小徒无状,风姑娘已有信来呈明吗?”

    独臂大师笑道:“老檀樾先不必问这个,老纳相求的是贵门生那封信能赐一观吗?”

    肯堂不由踌躇,独臂大师又笑道:“老檀樾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这就奇怪咧,平日为了这两个孩子的事,你不也有意撮合吗?那位周檀樾更是力主其事,以致老衲才宁可把一个可传衣钵的好徒儿,还之尘俗,成全他二人这段因缘,在华山留下一信给小徒,准其出嫁,如今凤丫头的信上虽没有好意思直陈其事,但已委婉说明贵门人也有信到老檀樾,并有公私均望训示之语,显见得他两个全有这意思,只不敢做主才向你我请示.如何你反迟疑不决起来?”

    肯堂苦笑道:“岂但他两个本人均都有意,那云霄老贼已经托出鞑王允祯把我那门生的父母全说妥了咧。”

    孤峰上人在旁不由大笑道:“我道什么事情荒唐,原来是为了这个,他两个既然一个愿嫁一个愿娶,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老师父也答应了,你这糟老头儿又作梗的哪一门?硬教门生不许娶媳妇这不是笑话?你也许因为他两人在一起已久,未免有涉嫌疑,须知风丫头是奉命而行,便贵门生既是一个龙骧虎跃的角色,自然难拘小节,这却算不得桑间濮上之行咧。”

    肯堂又摇头道:“我岂是一个想吃两庑冷肉的家伙,不过此事实有末妥之处,幸而他在事前有此一信,不然我对老师父还真不好交代。”

    说着,把那封信递向独臂大师手上正色道:“老师父一看此子的信便明白了,却不是我出尔反尔咧。”

    独臂大师接过那信一看,又看着肯堂微笑道:“老檀樾原来为了这一点名份为难,这却无须顾虑。你这业师虽不知门生已有媳妇,我却早已托人各方打听过,久经明白此事,不过这不仅只是为了成全他两个一双两好的姻缘,却另外还有个千斤重担要寄托在他两个身上,便不得不从权咧。”

    接着又笑道:“知徒莫若师,你那贵门生虽然抱负不凡,又是一个将相之才,但骄矜之气未除,有时更不免有些妇人之仁,正是成大事者的大忌,我那风丫头却极精明果断,事理颇清,真正遇上大事,更极有分寸绝不含糊,如果把他两个撮合起来,倒真如周檀樾所言,是高足的一大内助,我们为了将来大事,自不得不教风丫头吃点亏,而且她还有一层深意是人所不知道的,哪便是因为父兄失德,为同道所不齿,提起来就难过,背人常对我说,如有替父兄补过的方法,那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你想她素来也是一个自视极高的孩子,无端的怎肯自甘做妾,虽然高足再是一个人杰,如果不是为了匡复大计,她能如此迁就吗?所以我劝檀樾不必固执,反正吃亏的是我的徒儿,决不说老檀樾教徒不严,勒逼师妹做妾便行咧。”

    肯堂大笑道:“既然老师父肯如此成全,又是为了匡复大计,我岂有固执之理,不过只是太便宜了此子咧。”

    接着又道:“话虽如此,我看还有必须商量之处,决不能只凭他二人的信便代为做主,万一稍有不慎,便须遭人议论,如依拙见,最好等了马天雄来,详细问一下,再由老师父和我写上一封信去托周路二兄就地查明再为决定,比较妥当,老师父以为如何?”

    独臂大师又笑道:“此事我极放心,倒不消虑得,现在要商量的,一项是那血滴子我们是否派人,第二项是马天雄已在镇江露了面,又夹着鞑虏离间我们与少林派的事,还有那鞑虏现在种种怀柔设施,我们对这个外弛内张的局面如何对付,才是要紧的。”

    旁坐的彭天柱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亲家方才所谈的是儿女姻事,我们自不便开口,如果照老师父方才说的,那便全是本庵大计了,我们便不得不开口咧。”

    接着又一捋海下银髯摇着铁扇道:“如今三藩已平,黄梧、施琅两个老贼又把海疆郑氏的根基断送了,鞑虏还有什么顾忌的?他所怕的,不过是我们这些分散在各处的老不死再起来犯难,所以一再的笼络人心,想尽法子,要把我们这些人安排起来,才好安安稳稳的当他的太平天子,做定了我们的主人,要依我说,什么也不用管,只给他一个不断的举起义旗,各地方闹得他个不得太平,时间一长,拖也把他拖倒了,那年小子既有这好心,鞑王又肯教他在各地布置势力,我们正好多派人去,只等羽毛一丰,翅膀一硬,他兄弟闹不闹窝里炮不管,我们便反他娘,好汉怕个马蜂窝,各地方大伙儿一齐动手,还愁不把那鞑子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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