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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道:“人家明明是碰上的,一付热心肠,一番好意,还不是冲你、冲玉贝勒,要不然人家干什么管?出力花钱还落不到好?照你这么说,人家倒成了别有用心,日后会开口要咱们回报了?”

    老夫人脸色如常,语气可有点不大对了。

    姑娘何许人,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道:“您别不高兴,您是不知道雍王这个人,他极富心机”老夫人冷然道:“我倒没看出来,看来我的眼光还不如你。”

    这话,显然更重了。

    姑娘忙道:“娘-一”

    老夫人道:“就算你说的是实情,怎么你只顾你自己不能沾这,不能沾那,怎么就不顾你爹的坟?不顾我当时的处境?”

    姑娘忙道:“娘,我怎么会,又怎么敢,爹的坟当然得顾,您做的也没错,可是咱们不能白要他的,尽早还他这个钱”

    老夫人截口道:“你以为还了钱,就能不欠这份请了,何况,咱们拿什么去还?不能再跟你义父张口了,绝不能!”“娘,就算是欠义父的,也比欠外人的好。”

    老夫人目光一凝,正色道:“你义父人家姓韩,欠他的也要还,咱们已经欠了他的了,再欠一笔,将来又能拿什么还?”

    “娘”

    “既是这样,我认为倒不如欠雍王府的,要还,将来让玉贝勒还。”

    姑娘一怔,惊声急叫:“娘”

    老夫人肃然截口道:“别看我人在家里,你在京里的事我都清楚,现在我告诉你我来京的第二件事跟第三件事:第二件,我就是来看看玉贝勒的,第三件,我们欠韩家的,绝不能对不起韩家。”

    姑娘又一怔:“娘,您,您在说什么呀?”

    老夫人道:“前不久,京里是不是来了个姓郭的后生?你如兰妹妹是不是中意他?你是不是也因为他而疏远玉贝勒?”

    姑娘心头大震,脱口惊叫:“娘,是不是雍王”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先告诉我是不是?”

    姑娘不得不低下了头,也不得不点了头。“是。”

    “人家雍王可没意思告你的状,是闲聊聊起来的,他直为玉贝勒不平,直为玉贝勒叫屈,你可不许怪人家。”姑娘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还没想到别的,只以为雍王是趁机为玉贝勒做说客,她心里是怪雍王,可是这份怪被个疑问掩住了,那就是,如兰的心事只有她知道,雍王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正这儿想,只听老夫人又道:“玉贝勒我总算见过了,论家世、人品,甚至不管论哪一样,都是当今的第一个,还上哪儿去找?你还求什么?不管怎么说,对不起韩家的事绝不能做,要不然你就是不义不孝,从今以后也就别认我这个姐!”

    姑该大惊抬头,尽管。齿启动,她并没有说什么,能说什么?说郭怀跟她义父之间有某些事,使得郭、韩两家不可能结亲?连她至今都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说郭怀并无意于韩如兰?老夫人一定会认为那就是因为她。就算老夫人能不这么想,真有那么一天她跟郭怀结合,如兰也一定会误会,不是照样对不起韩家?姑娘是震惊,也难过,可是震惊的成份大于难过,因为郭怀的作风已经伤了她的心,使她对郭怀的看法,已经打了折扣。

    尽管她心里还这么想,郭怀不该是这样的人,可是,毕竟郭怀是个跟通记有极深渊源的人,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

    “叛逆”不能沾,纵不为自己,她也得为她的母亲,她的家,”她父亲的墓,她的祖坟着想。所以,姑娘她什么都没说。

    海威堂后院,也有灯光,灯光在郭怀的书房里。

    郭怀一个人在书房里,站在窗前呆呆的望着,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窗外有树,也有花草,可是景致并不算美,不算很吸引人。

    门外响起了诸明的话声:“禀少主,诸明告进!”

    郭怀头都没回,也没马上应声,过了一下才道:“进来!”

    诸明进来了,走得很快,一躬身,道:“禀少主,康亲王来了!”

    郭怀霍地回过了身,双眉扬起,两眼发亮:“带他到厅里去!”

    诸明恭应一声,施礼退出去了。

    郭怀的两眼,不只是放光,而且闪现了威棱,怕人的威棱。

    他离书房来到客厅,诸明已陪着康亲王等着了,这位和硕亲王一身便服,神情颓忧,像害了一场大病刚好。郭怀摆了摆手,诸明施礼而退。

    只听康亲王道:“郭怀,我那笔银子并不是完全见不得人,我本打算跟你拼了的。”

    郭怀没去坐,背着手道:“以王爷的身份地位跟权势,当然可以这么做,天经地义!”

    很显然的,康亲王并没有这么做。

    他有着一阵激动:“连我女儿的面子你都不买,你还有人性?”

    郭林道:“康王爷,以你的所作所为,配跟我谈人性?”

    康亲王不激动了,他低下了头:“韩振天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了么?”

    郭怀道:“他是告诉了我不少,他告诉我,你给了他一大笔钱,他不得不畏于你的权势,也不得不为自己着想,但是,在你康亲王府,我并没有发现我要找的人。”

    康亲王道:“人并不在我那儿。”

    郭怀道:“这正是我要你告诉我的。”

    “我要是告诉了你”

    “你可以保住你的命,也可以保住你那十几万两银子。”

    康亲王低下了头:“一回到京里,我就把人送进了宫。”

    郭怀脸色猛变:“真的?送进了宫?”

    康亲王点了点头。

    郭怀两眼威棱连闪:“廿年前,那时候眼下这位皇上已经登基了?”

    康亲王又点了点头。

    “那十几万两银子,就是这么来的?”

    “不,那是后来我从别处,皇上知道了,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应该也算是”

    他没有说下去。

    郭怀一步跨过去,劈胸揪起了他,神色怕人:“你们把百姓当什么了,难道百姓的命不是命?百姓的家不算家?难道你们就没有妻子儿女?”

    康亲王吓白了脸,眼圆睁,口数张,只是说不出话,叫不出声来。

    郭怀一松手,又把他放了下去:“我可以杀你,可是杀你又有什么用?我愿意你有个家,也有妻子儿女。你妻子儿女无辜,我不忍让他们去承受悲痛,离开这儿,你可以马上到通记去提取你那十几万两银子,滚!”转脸向外,又一声沉喝:“诸明!”

    造明进来了,康亲王颤巍巍的站起来了。

    郭怀道:“送他出去”

    康亲王抖着两条腿往外走。

    诸明恭应一声跟了出去。

    郭怀又喝道:“贾亮!”

    贾亮应声而入,恭谨施礼。

    郭怀道:“知会宫老,传令天津,只等康亲王提走存银,马上准备撤离。”

    贾亮恭应一声,施礼退去。

    郭怀站着没动,两眼之中却泛起了亮亮的东西,那是泪光。

    康亲王找来了几辆大车,亲自押车,还带着忠心耿耿的荣奇,好不容易的把十几万两银子弄了回去。他松了一口气,精神也好了。

    可是刚进王府,一阵哭声从后头传了进来,有个护卫班领飞也似的到了跟前,一个千打了下去:“三王爷,格格格格走了!”

    康亲王只觉脑子里轰然一声,差点没昏过去,顾不得那几车银子了,仓惶的就往后面跑去。就在三格格的房里,就在那张八宝软榻旁,福晋跟几个丫头哭成了一堆。

    三格格静静的躺在那张八宝软榻上,瘦得皮包骨,脸色蜡黄,双眉之间,还锁着临走还丢不掉的一份怨。“小蓉”

    康亲王嘴唇抖了几抖,才叫出了声。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女儿。”

    福晋扑了过来,连抓带打。

    康亲王推开了福晋,不是丫头扶得快,怕就摔在了地上,他目眦欲裂,神色怕人,像发了疯:“郭怀,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跟你拼了!”

    他转过身,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荣奇留在府里,传吉祥板,忙着料理三格格的后事,康亲王带着府里的护卫赶到了海威堂。堂堂和硕亲王,亲自带着府里的护卫出动,找人拼命,这恐怕还是自爱新觉罗氏入关以来的头一遭。铁蹄翻飞,震动九城,等大队人马出“正阳门”赶到了海威堂,时候不能算晚,海威堂却已上了板儿,关了门。康亲王正在悲愤头上,三不管的下片令,护卫们如狼似虎,撞开了门,一拥而入。

    进是进了海威堂,但是整个海威堂空荡寂静,已经瞧不见一个人了。

    挨屋搜了一阵,仍然一个人影儿没有,但是家俱摆设什物都还在。

    康亲王认准了,郭怀是畏罪逃跑,而且走得匆忙,尽管他已经知道要找的人早在廿年前已被送进了宫,但是禁宫大内,也还没哪个胆闯。

    有此一念,康亲王的悲愤是火上浇了油,人没找到总得出出这口气,当即下令捣毁海威堂,人多好办事,没多大工夫,一座海威堂被砸得稀烂,还差没拆房子。

    房子不用拆,康亲王又一声令下:“烧!”

    烧不得,一把无情火,必殃及左邻右舍,可是仗人势的护卫们哪管那么多,既是主子下了令,乐得逞这个威风,就算烧几间民房,堂堂和硕亲王在此,谁又敢怎么样?

    火苗一起,转眼间火光已染红了夜空“巡捕”、“查缉”两个营的人,还有示威的步军,都有人赶到了,一见康王爷在此,谁敢吭一声。

    可怜左邻右舍的百姓,除了忙着提水往自己的房子上泼之外,别的没一点办法,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火起,火熄,足足两个时辰,左右民房被烧了五六间,几家的老小,站在那儿都傻了,康亲王连看都没看一眼,带着他的护卫走了,他的火,也随着海威堂的火熄了,剩下来的,就只有悲了。

    谁不悲?房子烧了的那几家,招谁惹谁了,但却直到人马不见,蹄声不闻时才敢哭,一家老小互拥痛哭。就在对家的一家院子里,站着郭怀、宫弼、祁英,还有诸明、贾亮。

    当康亲王带着人从海威堂退到街上,海威堂里窜起火苗的时候,郭怀高扬双眉,目视杀机:“宫老,取我剑来!”宫弼答应一声,还没动,一个弟兄从后头如飞奔至,一躬身,道:“禀少主,内城传出来的消息,三格格死了!”郭怀神情猛震,脸色倏变,跟着,颀长的身躯起了暴颤,刹时间,两眼之中的凛人杀机不见,代之而起的,是难以言喻的悲痛,他无力的抬了抬手,哑声道:“宫老,算了,由他去吧!”

    就因为这及时而来的三格格的死讯,康亲王才能好好的站在那儿,看着火起,看着火灭。

    哭声,从街上传了过来,令人鼻酸,另一个弟兄从前头过来禀明了对街的情形。

    郭怀脸上闪过抽搐:“街坊何辜,却因我受害,宫老,拨出些银于,助他们重建家园。”

    宫弼答应一声,带着诸明、贾亮走了。

    郭怀又道:“祁老,给我准备香烛。”

    祁英一怔,旋即躬身答应。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那几家老小,坐地悲哭。

    谁敢,谁又愿意看这种热闹?谁敢,谁又有能力管这个闲事?就算要看,也只有躲在自己家的门后头,从门缝里往外看了。

    宫弼带着诸明、贾亮到了,挨家致歉,挨家送银子,那几家,对海威堂只有千恩万谢,可没一个怪海威堂连累了他们的。

    望着几家人擦着泪,扶老携幼的没入街道夜色里,宫弼带着诸明、贾亮也走了,或许是因为心情沉重,竟都没觉察后头跟了人,而且是两个。

    郭怀还站在院子里,只他一个人,他呆呆的,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宫弼带着诸明、贾亮回来复命,郭怀没说什么,但是他突然两眼威棱一闪,霍地转脸,震声发话:“什么人?”宫弼长眉一扬。

    诸明、贾亮要动。

    只听,宫弼跟诸明,贾亮适才行来处夜色里,传来一个带着轻颤的女子话声:“欧阳霜、欧阳雪姐妹来见!”郭怀一怔,一个刚健婀娜,一个娇小美好,两条人影从那片夜色里窜出,如飞射落面前,而且落地双双跪倒。可不正是大姑娘欧阳霜、二姑娘欧阳雪?姐妹俩都一身黑衣,身背行囊,背插长剑,典型的江湖女儿本色,而,姐妹俩也都消瘦、憔悴了不少。

    郭怀一定神,忙后退一步,急道:“两位姑娘这是干什么,快请起来!”

    只听大姑娘欧阳霜道:“欧阳霜有眼无珠,不知道郭爷是郭将军传人,现掌忠义令旗,也不知道郭爷为救我一家三口,不惜动用天津船帮阻碍漕运,竟恩将仇报,禽兽不如,无颜苟活,还请郭爷宽怀大度,念在昔日情份,代为照顾幼妹。”

    话落,扬掌,疾拍自己天灵。

    郭怀心神大震,一步跨到,伸手抓住了姑娘皓腕:“大姑娘,你不能,你要是为这件事自绝,叫郭怀何以自处。”只听二姑娘惊声道:“姐,咱们是来报恩的,你怎么----”

    大姑娘娇躯颤抖低下了头:“我无颜见郭爷,我羞愧难当。”

    郭怀道:“大姑娘有没有想到,大姑娘若是为此自绝,往后又叫郭怀怎么受?”

    大姑娘道:“郭爷,欧阳霜该死!”

    郭怀道:“不,大姑娘身为先朝遗民,汉族世胄之忠义,身负匡复之神圣使命,要是为这么一件事自绝,岂不是轻如鸿毛,又对得起哪一个。”

    大姑娘娇躯再颤,低头不语。

    郭怀道:“两位姑娘是不是可以起来说话?”

    二姑娘欧阳雪道:“不,郭爷”

    郭怀道:“两位姑娘这个称呼郭怀不敢当,也把彼此间往日的情谊叫生分了。”

    二姑娘欧阳雪道:“我们姐妹原先不知道您是郭将军的传人,现掌忠义令旗”

    郭怀道:“那是另一回事,两位姑娘要是跟郭怀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请改改称呼。”

    二姑娘欧阳雪迟疑了一下,道:“郭大哥,姐姐跟我奉爹爹命来报恩,请郭大哥收留,为奴为仆,我们心甘情愿----”郭怀道:“二姑娘,两位当初收留我,我为群义尽点心力是应该的,即便是什么恩,那么彼此也扯平了,两位要说报恩,我实在不敢当。”

    二姑娘道:“不,就算郭大哥当初需要谋职糊口,需要个栖身之所,郭大哥你为欧阳家了却债务之后也扯平了,郭大哥你也治好了我爹的病,从‘查缉营’救出我们一家三口,这就是欧阳家欠郭大哥了。”郭怀道:“二姑娘,你分得太清楚了,欧阳一家三口都是先朝遗民,汉族世胄之忠义,我既掌忠义令旗,哪有见危不拯,见死不救的道理”

    二姑娘道:“不管怎么说,还请郭大哥点头答应,要不然我们姐妹就是跪到死也不起来。”郭怀道:“二姑娘,老镖头现在何处,是不是能让我见见”

    二姑娘道:“我爹已经跟索大哥他们往南去了,临走交待我们姐妹留下,来京投奔郭大哥收留。”郭怀眉锋为之一皱,道:“两位姑娘恐怕还不知道,我马上就要带宫老他们,还有天津船帮回南海去了。”大姑娘欧阳霜猛抬头:“我们姐妹往后这一辈子,无论天涯海角,已经是跟定了郭大哥。”郭怀沉默了一下,旋即扬起双眉:“宫老,连夜送两位姑娘到天津上船去。”

    宫弼躬身恭应。

    “多谢郭大哥!”

    两位姑娘喜极而泣,一个头磕了下去。

    郭怀一急,伸双手就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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