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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然对老胡、老郑简短地交待两句,让他们给短嘴鸟铳的药锅撒上引燃药,做好射击准备。这当然不是为了对付吓跑的官差,三个胆小鬼爱怎么逃就怎么逃,跑炸了肺也跟勇丁们没关系。那个神秘的黑点,才是需要重点关照的对象。

    三人在官道上停住马步,静静地等待着不速之客的到来。马匹的喘息声,此时此刻显得是如此清晰,斑驳起伏、布满火烧痕迹的荒凉草地,突然间似乎也变得危机四伏。的确很怪,这感觉的确很怪,苏然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却被响亮的“咕咚”声一下子惊到,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预感,就像藤蔓似地爬上心头。

    /也难怪那个衙役,还有那俩从事官会吓成那副德行,/他死死地盯住那抹烟尘,眼睛就像看了一整夜字书那样又涨又痛。/来者不善哪,隔着这么老远,就能给人带来如此沉重的压力。太虚元力,没错,肯定是有太虚的力量作祟……咦?等等,那家伙离的,好像也不是很远?/

    苏然猛地甩甩脖子,手搭凉棚双眼眯缝,加倍使劲地望了过去。果不其然,他的眼睛刚才的确产生了错觉,那骑人马其实离得很近,但因为体形比凡人偏小的缘故,让苏然误判了双方之间的距离。现在,不速之客已经不再是模糊的黑点,外形轮廓以及外表细节,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但这根本没法让男孩安心:无论骑手还是骑士,奇怪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那匹看着像马的东西,肩高应该也就四尺多点,比苏然的栗马矮了整整一头。不仅如此,它从头到尾都沾满了好像碎棉絮一样的东西,头、脖与前胸尤为明显,笼头、缰绳乃至于毛色全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相比奇怪的坐骑,骑手相对来说显得正常一些,既没有乱套衣服也没有乱缠布条,更没有亮晶晶的夸张首饰。不过,这个“人”的身材比例,却和老胡老郑这样的成年男子相去甚远,与苏然这样的小孩子反而更加接近。

    /看着像是河童。对,胳膊腿又细又瘦,头皮光的发亮,肯定是河童。/苏然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感觉胃袋里头又是一阵酸水翻涌。根据他对附近这一带的了解,离开这条官道往东,在潩水河堤上的确有几个河童聚落。可问题是,这些捞鱼摸虾的水秃子,别说是骑马了,就连驴子都骑不利索啊?

    全许州——不,整个许蔡地界,恐怕也只有一只河童有这本事。他就是大先生亲自训练的那位天才斥候,那位把坏脾气儿马“铁炉头”,驯的比猫咪都乖的飞脚阿修。苏然回想起这位灰绿色朋友的音容笑貌,当即忍耐不住打起了寒战。

    /难道是他?难道真是那对搭档?离开大坡徐的时候,大先生的确把他派到了北边打探军情,但是“铁炉头”的身上可没这么臃肿,阿修也没往身上挂这么些红布——大先生和老天爷啊!那些不是红布,是血!/

    “老胡,你赶快找大先生报信!”苏然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双腿猛地收紧。一刹那间,他只觉得如坠冰窟,全身上下的每一条血管都在凝固。“老郑你跟我过去。我们把他救下来,赶紧把阿修救下来!”

    对这道命令,他的两位部下没有任何异议。老胡快马加鞭,吆喝着奔向南边的勇丁纵队;老郑神色凝重,与苏然一前一后冲下路基,迎接血葫芦也似的飞脚阿修。他们从左右两边夹住这骑人马,强忍太虚触须造成的剧烈耳鸣,一寸一寸艰难地把距离拉近。“停下!快停下!”苏然用力挥动手臂,向同袍大声发出警告:

    “别撑了阿修!快停下!”

    “别催。别催我!”阿修暗哑地回吼一句,一块被撕裂的前额皮肤,顿时耷拉下来盖住右侧眼珠。但他所做的,仅仅是顺手向上一抹,把皮条和血沫一起按回原位而已:

    “正使力。我正使力!”河童斥候口齿不清地嘟囔着,血汗混合而成的粉色液体,沿着尖利的下巴颏迅速流淌,旋又被大风卷入空中:

    “你们看紧我!要是没救,杀了我!”

    这句话让苏然的心脏,“蹭”地一下飞到了嗓子眼。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实际上,感受到元力的压迫之后,他当时就想对郑梅梅他爸下令,对很可能会对勇丁队伍造成威胁的这骑人马,开枪射击。但是阿修的神志,显然仍旧保持着清醒,他甚至还自愿牺牲自己,以免威胁到并肩奋战的同袍……“别说傻话!”苏然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作出决定:

    “听我指挥,不准放弃!听到了复述!”

    河童用绿肤一族的语言飞快地咕哝几句,不知是愤怒地发泄,还是虔诚地祈祷。“喏!”他迅速地瞥了苏然一眼,尖利的嘴巴不断抽搐,近乎痉挛:

    “有话快放!快不行啦!”

    /我当然知道你不行了。用你的话,别催!/

    男孩把怒火憋在心里,飞快地把缰绳连震两次,逼迫坐骑使出最大速度,在官道上与阿修并驾齐驱。他忧心忡忡地打量着河童斥候,为这骑人马现在的糟糕状况,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

    “铁炉头”已经彻底没救了,那些像是灰棉絮的东西,其实是从皮下探出的无数松软肉须,就像露水一样挂满恶臭脓汁;位于左肩、后臀的两个创口,早已溃烂肿胀,活像两个黄绿色的湿润蜂窝。飞脚阿修虽然没有长出这些变异恶疽,但他的割伤、擦伤遍布全身,就连小腿都能见到肉皮外翻的深深创口。

    他能继续坚持,而不是被太虚感染的唯一一个原因,就是始终挂在胸前的那根翠绿竹筒。那里面放着一篇贴剩下的《定国是诏》,是大先生交给他用来临摹的字帖,但这毕竟不是皇帝亲笔,如果河童斥候继续在儿马背上死扛,失效仅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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